13.
死寂。
那蒼老痛苦的咳嗽聲與囈語徹底消失後,留下的是一種比純粹無聲更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某種生命掙扎的痕跡被徹底抹去,只剩下無邊黑暗冷漠的吞噬。
韓二狗蜷在岩縫深處,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可聞。他依舊保持着絕對的靜止,連睫毛都不敢輕易顫動,所有的感官卻如同拉滿的弓弦,繃到了極致,拼命搜尋着外界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
沒有聲音。
沒有那幽藍的目光。
什麼都沒有。
只有古鏡穩定卻微弱的白光,照亮他身前咫尺之地,反而襯得周遭的黑暗更加深不見底、蠢蠢欲動。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等待中再次變得模糊。疲憊如同潮水,一次次試圖淹沒他的意識,又被強烈的恐懼一次次逼退。他就在這種半昏半醒的驚惶狀態中煎熬着。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或許是一個時辰。
就在他意識即將再次被疲憊拖入混沌的邊緣時——
嗒。
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突兀地刺破了死寂。
那不是岩石自然崩裂的碎響,也不是水滴墜落的滴答,更不是鼠類竄跑的窸窣。
那是……某種硬物,輕輕敲擊在堅硬石面上的聲音。
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岩縫之外,那片空曠礦層的某處,距離他藏身之地……並不遙遠!
韓二狗渾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困意瞬間被炸得粉碎!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猛地睜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急劇收縮,死死盯向岩縫入口的方向,耳朵豎得幾乎要裂開。
嗒。
又一聲。
比剛才似乎更清晰了一些。節奏平穩,不緊不慢。
緊接着——
嗒…嗒…嗒…
聲音連貫了起來。
那是……腳步聲!
有人……或者什麼東西,正踏在布滿積塵和碎石的礦層地面上,一步一步,朝着他藏身的這個方向走來!
腳步聲沉穩、規律,甚至帶着一種莫名的……從容?完全不像是一個受傷老者或驚慌逃竄之人能發出的動靜。每一步的間隔幾乎完全相同,精準得令人頭皮發麻。
是誰?!
是那個咳嗽的老礦奴?他沒事?他走過來了?
還是……那幽藍目光的主人?它終於不再滿足於窺視,要親自過來了?!
又或者是……黑袍老者?!他終究還是追下來了?!
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韓二狗的心髒,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拼命向後縮緊身體,恨不得能融入身後的岩石裏,冷汗如同溪流,瞬間再次浸透他的衣衫。
嗒…嗒…嗒…
腳步聲不疾不徐,持續地逼近。
聲音的方向明確無誤,就是沖着他藏身的這片區域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甚至能隱約聽到腳步落下時,碾碎地上細小石礫的微響!
要被發現了!絕對要被發現了!
韓二狗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他死死攥着懷裏的古鏡,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捂緊了胸口的血髓晶,仿佛這兩樣東西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古鏡依舊沉默地散發着白光,沒有任何異常的波動或警示。這種沉默在這種時候,顯得格外詭異和令人不安。
腳步聲已經到了岩縫之外!幾乎就在入口處!
韓二狗甚至能感覺到,那腳步落下時,地面傳來的極其微弱的震動!
他猛地閉上眼睛,全身肌肉緊繃到了極限,等待着最終時刻的降臨——或許是利爪撕裂岩縫,或許是術法的光芒轟入,或許是那幽藍目光的再次凝視……
然而——
腳步聲在他藏身的岩縫入口處,停了下來。
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預想中的攻擊沒有到來。
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的、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了整個岩縫。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韓二狗屏住呼吸,心髒瘋狂撞擊着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就站在岩縫之外,隔着一片垂掛的塵絮,靜靜地……“站”着。
沒有呼吸聲,沒有衣物摩擦聲,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只是靜靜地站着。
仿佛在打量,在審視,在判斷。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徹底停滯。
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韓二狗的大腦在極度的恐懼中幾乎停止運轉,只剩下身體本能的戰栗。
就在他即將被這無聲的恐怖壓垮的瞬間——
岩縫外,那東西似乎……動了一下。
不是離開,也不是前進。
韓二狗清晰地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是什麼東西被輕輕放在他岩縫入口處地面上的聲音。
像是一塊小石頭,又像是什麼別的硬物。
輕響之後,那籠罩四周的巨大壓力,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緊接着——
嗒…嗒…嗒…
那沉穩、規律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是向着來時的方向,不緊不慢地,漸行漸遠。
腳步聲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死寂的黑暗深處。
仿佛它從未到來。
只留下岩縫裏,一個幾乎嚇傻的少年,和入口處,一個未知的“饋贈”。
韓二狗僵在原地,過了許久許久,才敢極其緩慢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憋了不知多久的濁氣。
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肌肉因長時間的緊繃而酸疼不已。
他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目光恐懼地投向岩縫入口。
古鏡的白光照射下,可以看到入口處那片地面厚厚的積塵上,除了他自己爬進來時留下的拖痕,還多了一串清晰的、不屬於他的腳印輪廓。
而在那串腳印的盡頭,塵土的中央,安靜地放置着一件東西。
那似乎是一塊……骨頭?
一塊被啃噬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筋肉殘留的……細長的、蒼白中透着淡淡墨色的……骨頭。
看形狀,像是某種小獸的腿骨。
它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裏,在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種冰冷、詭異的光澤。
韓二狗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塊骨頭上,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剛才那腳步聲……那東西……它留下這個……是什麼意思?
是警告?是標記?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黑暗的“饋贈”?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用手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欲望。
恐懼非但沒有隨着腳步聲的遠去而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濃鬱、更加詭異、更加令人窒息。
這礦坑之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