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樓上，紅綃帳底。
新晉花魁琉璃只覺渾身酸軟難言。
想起昨夜，她心頭陡然一沉——
那位在最後一瞬，以重金搶拍下她首夜的恩客，實在古怪得緊。
不僅競拍時全程遮面，更是在進門的第一時間，便用一截綢布蒙住了她的眼。
“不許揭開。”
黑暗中，耳畔傳來一道溫熱的嗓音，裹着幾乎壓抑不住的渴望。
隨後，他便似中了蠱般，纏着她一次又一次。
直至後半夜，方才以掌心覆住她的眼，抱她入眠。
再醒來時，枕邊早已空蕩無人。
只有雪白床褥間那一抹刺目的落紅，獨自證明着昨夜的荒唐。
正恍惚着，忽然一道軟糯稚氣的童音從腹部處傳來——
【啊啊啊！喜大普奔呀！我最愛的絕嗣情種終於有後了！】
【臥槽！敢情我就是那個‘後’啊？】
【補藥呀！再過片刻，鴇母就要端來避子湯了，娘親可千萬不能喝呀！一喝下去，我可就真沒了！】
【只要娘親保住我，等我那絕嗣的爹發現自己有了血脈，定會將娘親寵上天去的！】
琉璃心頭猛地一顫。
雖覺得不可思議，可那一聲聲軟糯的“娘親”帶着稚氣的急切，如一道暖流直直撞入她心底最柔軟處。
幾乎是下意識地，手輕輕覆上小腹，心中忍不住想：
難道昨夜那般荒唐過後……這裏竟悄然孕育了一個會言語的小生命？
（作者撓頭：呃……屬於是“受精卵開麥”啦！）
還有那“絕嗣爹”……指的是昨晚那位行徑古怪、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的恩客？
思緒紛亂如麻，還未容她理清半分，門外廊上便由遠及近傳來她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下一秒，敲門聲響起，伴隨着鴇母略顯尖利的嗓音：
“琉璃呀，媽媽給你端了碗補湯來，快開門呀。”
一句話，讓她心跳都慢了半拍，目光倏地看向那扇雕花木門。
補湯？
怎會這麼巧！
難道真如腹中那道童聲所說……媽媽來送避子湯了？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悸，深吸一口氣後，打開了門。
門外，鴇母果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臉上堆着笑，眼底卻閃過一抹精光：
“乖女兒，昨夜辛苦了吧，快把這碗湯喝了，好好補補身子。”
琉璃看着那碗藥，腦中不自覺跳出那句童音——
“娘親可千萬不能喝呀！一喝下去，我可就真沒了！”
她指尖微微發顫，面上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
“有勞媽媽費心，女兒歇息片刻再喝。”
鴇母見狀，眉頭一蹙，顯然不滿：
“這湯要趁熱喝才有效，涼了可就糟蹋了。快些喝了，媽媽也好放心。”
說着，竟將藥碗又往前遞了幾分，幾乎要湊到琉璃唇邊。
就在琉璃幾乎要忍不住抬手推開時，突然，“砰”地一聲脆響！
“慌忙”間，她衣袖一帶，竟不慎碰翻了桌邊的一盒香粉。
瓷盒頓時四分五裂，香塵四濺，有不少徑直落進了藥碗中，瞬間弄髒了那濃褐湯汁。
鴇母被嗆得連連後退，掩面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順過氣，看着滿地狼藉和混入香粉的湯藥，再瞧琉璃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只得沒好氣地擺擺手：
“罷了罷了！毛手毛腳的！這湯……我一會兒再給你送一碗來！”
說罷，嫌惡地用手帕捂着口鼻匆匆走了，連那碗被污染的“補湯”也忘了端走。
房門重新合上，琉璃跌坐回床榻，心跳如擂鼓。
方才，腹中那聲音才急切警示，轉眼間，竟一字不差地應驗了。
看來，不是幻聽。
她是真的……有了身孕！
這個念頭一閃過，琉璃不自覺露出一抹苦笑。
她自幼被棄，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
自記事起，便困在這風月場中。
從灑掃丫鬟到清倌人，她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用了多少心思，才終於掙得這花魁虛名。
原以爲總算能換來幾分安穩，卻也不過是少受些皮肉之苦罷了。
她見過太多紅極一時的姐妹，或爲薄情郎所負，或被惡疾纏身，又或是容顏凋零後被棄，最終慘死街頭。
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偷偷留個孩子傍身。
可懷胎十月，耽誤的是鴇母真金白銀的進賬，她豈能容忍？
一旦事發，輕則一碗藥強行打下，重則一頓毒打，半條命都去了。
如今，縱使她想留住這個孩子……又何曾由得她自己做主？
想到這兒，琉璃只覺前路茫茫，烏雲壓心。
可下一秒，腹中那小家夥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絕望，又軟乎乎地嚷嚷起來：
【呼呼，嚇死寶寶啦！差點一日遊了！】
【娘親好厲害呀！輕輕鬆鬆就保住了我的小命！娘親貼貼！】
聲音又萌又軟，像裹了蜜般撞進琉璃心裏，惹得她眼圈驀地一紅。
實在是，從未有人待她……這般親昵過。
感受着生命奇妙的悸動，一股強烈的沖動自琉璃心底驟然涌起——
她想留下這個孩子！
可鴇母轉眼就會再送來一碗避子湯。
這一次避開了，下一次呢？
她又能逃過幾回？
琉璃思緒飛轉。
目光飛快掃過房內的梳妝台、繡架、半開的窗……最終落在了那碗狼藉的湯藥上。
“綠竹！”
她壓低聲音疾聲喚來貼身丫鬟，又快速跟她耳語了幾句。
不多時，房門果然被再次推開。
鴇母重新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了進來，臉上堆着虛僞的笑意：
“琉璃啊，你如今是花魁，身子金貴，這碗補藥快趁熱喝了，好好調養……”
聞言，琉璃“慌忙”起身相接，衣袖再次“不慎”帶過——
“哐啷！”
藥碗應聲碎裂，烏黑的藥汁潑灑一地。
“啊！”
琉璃同時發出一聲痛呼。
緊接着，慌亂捂住小臂，指縫間迅速滲出血跡，一看就是被飛濺的瓷片所傷。
“沒用的東西！你成心的是不是！”
鴇母當即勃然大怒。
“媽媽息怒！”
不等鴇母發作，琉璃已搶先一步，強忍着疼痛端起桌上那碗早已涼透且混入了香粉的“補湯”，仰頭便一飲而盡。
她飲得急切，幾縷殘汁順着唇角滑落，更顯楚楚可憐。
隨後，她放下空碗，淚光盈盈地望向鴇母，軟聲乞求道：
“媽媽恕罪……方才女兒實在是手滑了。”
“您開始拿來的這碗補藥，雖進了些香粉，味道怪了些，但想來藥效還在，終究不妨礙給女兒補身子。”
“求媽媽看在女兒已經喝了的份上，莫要再生氣了。”
鴇母盯着她蒼白含淚卻異常乖順的臉，又瞥了眼地上被打翻的藥和桌上那只空碗，一腔怒火終究被生生堵了回去。
她狐疑地打量了琉璃片刻，見她臂上的傷痕真切，神色惶恐不似作假。
又念及她如今畢竟是春風樓的搖錢樹，最終冷哼一聲：
“算你識相！既喝了就好生歇着！養好精神，明日還得接客！”
說完，終是未再深究，轉身離去。
房門闔上，琉璃脫力地倚在榻邊，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底卻長長舒了一口氣——
只因那碗已然涼透、浸滿香粉的“補藥”，早已被綠竹換成了尋常的姜糖水。
【娘親！痛不痛！】
【嗚嗚……都怪我，讓娘親受苦了。】
【等我出來，定要好好保護娘親，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她了！】
耳畔，那帶着哭腔的軟糯童聲再度響起，一字一句敲在琉璃柔軟的心尖上，惹得她蒼白的唇角不自覺牽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自小無人疼，從未有人這般將她放在心尖上惦記、維護。
如今，這份血脈相連的羈絆讓她突然意識到：
這或許是上天予她坎坷命數中的饋贈——
她此生唯一的親人。
於是，一個無比堅定的念頭悄然在心底落地生根：
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這個孩子！
縱使前路凶險未卜，但至少，眼下她又爲自己和孩子爭得了一日的喘息之機。
正稍感寬慰之際，腹中的小家夥竟再次語出驚人，拋出了一個讓琉璃心頭巨震的秘密：
【呼呼，這條小命總算是暫時保住啦！】
【娘親別怕！明日一早，您就能離開這鬼地方，歸家了！】
琉璃壓着傷口的手猛地一顫，幾乎要懷疑是自己失血昏聵，生出了幻聽。
歸家？
可她從小被賣入青樓，哪裏還有家可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