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初冬,寒意已經透過窗縫滲進骨子裏。
許池白手裏捏着一張薄薄的紙,指尖卻有些發燙。
【肺功能完全恢復,各項指標正常,可備孕。】
醫生的字跡龍飛鳳舞,但在許池白眼裏,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
五年了。
整整五年。
從手術台上下來,他的半片肺葉被切除,醫生斷言他這輩子都要與藥物爲伴。
他從律所退隱,洗手作羹湯,從一個與溫錦寧並稱“君德雙璧”的頂尖律師,變成了一個圍着灶台和藥罐的家庭主夫。
爲的,就是養好這副殘破的身體,能和她有一個期盼已久的孩子。
現在,他終於等到了。
許池白拿出手機,指尖在溫錦寧的號碼上懸停了許久,最終還是按了刪除。他想給她一個驚喜,一個天大的驚喜。
他想象着溫錦寧看到這張報告時,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眸裏會泛起怎樣的波瀾。她一定會很高興,會像五年前那樣,緊緊抱着他,說:“池白,我們終於可以有個孩子了。”
想到這裏,許池白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他將報告小心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裏,轉身走進廚房,準備做一桌她最愛吃的菜。
手機鈴聲就在這時突兀地響起。
是一個陌生號碼。
許池白隨手接起,按了免提,一邊熟練地給魚刮鱗:“喂,你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年輕而張揚的男聲,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許池白?君德的許律師?”
許池白手上的動作一頓。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你是?”
“呵,貴人多忘事啊。”電話那頭的男人輕笑一聲,背景音裏有呼呼的風聲和隱約的火光噼啪聲,“不過沒關系,你很快就會想起我了。我打電話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你家,我給你點了。”
許池白腦子“嗡”的一聲。
“你說什麼?”
“我說,你和你老婆那棟漂亮的婚房,現在一定很暖和。”男人的聲音裏充滿了惡意的愉悅,“哦對了,物業應該很快就給你打電話了。”
許池白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他來不及思考,轉身就往外沖。
他甚至忘了關火,忘了換鞋,只穿着一身單薄的居家服就沖進了冰冷的樓道。
“你到底是誰?!”他對着手機嘶吼。
“我是誰?”男人笑得更開心了,“五年前,你老婆親手把我送進監獄。現在,她又親手把我撈了出來。她說,只要我高興,就算燒了整座山都沒事。”
“你猜猜,我是誰?”
轟——
許池白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這個聲音,這個語調,這張狂的態度……
是林司!
那個五年前因爲惡意傷人被溫錦寧親手送進監獄的紈絝子弟!溫錦寧的初戀,那個據說讓她至今都意難平的白月光!
怎麼可能?溫錦寧怎麼會……
“你胡說!”許池白的聲音都在抖。
“胡說?”林司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你問問你老婆,她爲了把我弄出來,花了多少心思。哦,對了,她還告訴我,你就是個離了她就活不了的廢物。一個廢人,也配住那麼好的房子?”
“燒了就燒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許池白再也聽不下去,猛地掛斷電話。
他瘋了一樣地沖下樓,沖進車庫,手抖得幾次都插不進車鑰匙。
不可能的。
錦寧愛他,他爲她擋過刀,他們是彼此的命。她怎麼會爲了一個罪犯,一個傷害過別人的人,做到這個地步?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一定是林司在挑撥離間!
許池白一邊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一邊將油門踩到底。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地庫,朝着家的方向疾馳而去。
十幾分鍾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時間。
隔着兩條街,他就看到了那沖天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
消防車的警笛聲刺破夜空,也刺穿了許池白最後一絲幻想。
他把車隨意地丟在路邊,踉蹌着跑過去,被警戒線攔在了外面。
那棟他和溫錦寧一點一滴親手布置起來的房子,那個承載了他們五年婚姻生活點點滴滴的家,此刻正被熊熊烈火無情地吞噬。
牆壁在燃燒,窗戶在炸裂,他親手種在陽台上的那幾盆綠植,恐怕早已化爲灰燼。
許池白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他看到消防員在緊急撲救,看到鄰居們在遠處議論紛紛,然後,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又冷漠的身影。
溫錦寧。
她就站在那裏,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看着那片火海,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電影。
許池白的心,一點點地涼了下去。
他穿過人群,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聲音沙啞得厲害:“房子……怎麼回事?”
溫錦寧終於舍得將目光從火場上移開,落在他身上。她的視線在他沾着魚鱗的居家服和腳上的拖鞋上掃過,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你就是這麼跑出來的?”她的語氣裏帶着一絲責備。
許池白像是沒聽見,又問了一遍:“我問你,房子怎麼回事?是不是林司幹的?”
提到“林司”兩個字,溫錦寧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開口:“是。他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不懂事?”許池白氣笑了,“他放火燒了我們的家,你管這叫不懂事?”
“房子燒了可以再買,裝修款和你的損失,我會三倍補償給你。”溫錦寧的語氣像是在談一筆生意,冷靜得可怕,“林司那邊,我會處理,你不用管。”
“我不用管?”許池白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溫錦寧,是你把他從牢裏撈出來的?”
溫錦寧避開了他的視線。
“是。”
這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進了許池白的心髒。
他爲她擋刀時,都沒有這麼疼過。
“爲什麼?”他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他當年……是被冤枉的。”溫錦寧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欠他的。”
“冤枉?”許池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年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人證物證俱全,是你親口告訴我,他罪有應得!現在你告訴我他是被冤枉的?溫錦寧,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說一遍!”
溫錦寧被他逼得有些煩躁。
“許池白,這件事很復雜,你一個外人不懂。”
外人?
許池白愣住了。
結婚五年,同床共枕,他成了她口中的“外人”。
原來,她的世界,他從來沒有真正走進去過。
“所以,你就把他放出來,讓他燒了我們的家?”許池白的聲音冷了下來,所有的情緒都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質問。
“我說了,我會賠償。”溫錦寧的耐心似乎耗盡了,“一套房子而已,你至於這麼大反應嗎?別忘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
許池白的心徹底沉入了冰窖。
他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他掏出兜裏那張被體溫捂熱的康復報告,那上面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像是在嘲諷他的愚蠢。
他以爲的爲愛犧牲,在她眼裏,不過是一場理所應當的交易。
他以爲的雙向奔赴,原來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溫錦寧。”他輕聲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離婚吧。”
溫錦寧的臉色終於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