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魏把我的辣椒醬全扔進了垃圾桶。
玻璃瓶子撞在桶壁上,碎裂的聲音清脆。
“姜寧,爲了你的身體好,也爲了這個家。”
他蹲下身,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捏起碎玻璃片。他的嗓音總是那麼好聽,像大提琴,可吐出來的話,卻是一根根繡花針,扎在我的五髒六腑上。
“備孕期間不能吃這些刺激性的東西,你怎麼就記不住呢?”
我盯着垃圾桶裏那片刺目的紅,紅得像高粱地裏燒起來的火,也像我昨天在醫院衛生間裏吐出的血。
那是我托長沙的姐妹寄過來的,用最新鮮的朝天椒,配上十幾味香料,在太陽底下曬足了七天,又用滾油“刺啦”一聲潑出來的。
我半夜躲在廚房,就着一碗白水面,只敢用筷子尖蘸那麼一點點。那點辣,像貓爪子,撓得我心頭發癢,魂都跟着回了長沙的坡子街。
我是個湘妹子啊。
嫁給他五年,廚房裏再沒見過一根幹辣椒。所有的菜都是白灼,清蒸,水煮。他說,這樣健康,養生。
我把自己從一頭嗜辣的猛虎,硬生生圈養成了一只吃草的羊。我想吃口辣的,得像做賊,等他出門,等他睡着,等他去開一個漫長的手術。
“顧魏,我不吃了。”
我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拖鞋。鞋尖上有一滴濺出來的紅油,像一顆朱砂痣。
他直起身,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很暖,常年握手術刀,穩得很。
“乖。”
他滿意了,以爲我又一次被他說服,又一次妥協。
他轉身去拿他的公文包,準備去醫院。
我沒告訴他,昨天下午,我去醫院拿了體檢報告。
那張紙上,寫的不是“早孕”,是“胃癌,晚期”。
消化科的老主任,扶了扶眼鏡,用一種看將死之人的眼神看我。
他說,姑娘,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吧,別忌口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他去上班後,玄關的門“咔嗒”一聲合上。
這聲音,我聽了五年。每一次,都像給我多上了一道鎖。
今天,這聲“咔嗒”,卻像鑰匙轉動,打開了我的牢門。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偷偷摸摸打開手機,點一份最辣的麻辣香鍋,然後算着時間,在他回家前吃完,把所有痕跡清理幹淨。
我只是靜靜地走進臥室,拖出了那個陪我出嫁的行李箱。
箱子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我一件一件地,把我的衣服疊進去。那些棉麻的、素色的、他喜歡的衣服,我一件沒拿。我只拿了箱子底那條出嫁前穿的紅色連衣裙。
五年了,我戒了辣,戒了我的壞脾氣,戒了我的朋友圈,戒了那個在長沙街頭能光着腳丫子瘋跑的自己。
最後,連命都要戒了。
客廳的桌上,擺着我們的結婚照。照片裏的我,笑得溫順,像一朵被供在玻璃罩裏的標本花。
我走過去,拿起相框,把它反扣在桌面上。
既然都要死了,我決定回長沙。
去吃那碗我夢裏聞見過五千次味道的,加滿剁椒和酸豆角的,爆辣肉絲米粉。
顧魏,這一次,我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