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的氣味像陳年的鐵鏽,混合着地窖深處泥土的腥氣,黏稠地糊在鼻腔裏。

林厭蹲在黑暗裏,手裏握着半塊邊緣鋒利的石片。石片粗糙的刃口深深卡進頸骨縫隙,隨着他手腕細微的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身下的人抽搐了兩下,徹底不動了。

溫熱的液體濺在他的手背上,黏膩,帶着生命最後的熱度。

他閉上眼,感受着那股力量——精純、滾燙、帶着鐵鏽般甜腥的血氣,順着石片,透過指尖皮膚,滲入經脈。一股熟悉的暖流沿着四肢百骸蔓延開,微微鼓脹着丹田裏那團日益凝實的氣旋。

成了。

鬆開手,石片“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在死寂的地窖裏蕩出回音。林厭站起身,動作熟練地甩了甩手上黏稠的血,像農夫拂去鐮刀上的麥稈碎屑。

不是第一次了。

三個月前第一次做這事時,他吐了半個時辰,手腳冰涼得像是凍僵的死屍。現在,只剩下冰冷的效率和能量入體時那種短暫卻實在的饜足。

地窖裏沒有光,只有入口處木板縫隙漏下的幾縷慘淡月色,勉強勾勒出地上那攤正在擴散的深色輪廓,以及角落裏幾個早已僵硬、散發着不同階段腐臭的“前輩”。

他走到角落的木桶邊,舀起蓄着的雨水,慢慢沖洗手上和臉上的血跡。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膚,讓他發熱的頭腦略微清醒。

水面倒映出一張二十出頭的臉,眉眼尚存幾分青霞宗雜役弟子應有的清正,只是眼底深處,一點幽暗的東西正悄然蔓延,像石縫裏不見光的苔蘚。

三個月。

起初他目標明確——只找那些該殺之人。

第一個是陳老五,雜役院采買執事,克扣弟子丹藥靈石長達七年,間接害死過三個雜役。

殺他時,林厭手在抖,但心是穩的。

那夜他蹲在陳老五回住處的必經之路上,用一根削尖的硬木棍,從背後捅穿了他的肺。

陳老五倒地時瞪大的眼睛裏滿是驚愕,似乎不明白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任人使喚的雜役弟子爲何突然要他的命。

林厭記得自己當時反復念叨:“你該死,你本就該死。”

吸收完陳老五的血氣,他修爲漲了一小截。那種清晰可見的進步,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引誘着他。

第二個是馬六,雜役院巡夜弟子,仗着有點修爲,欺辱雜役女眷。

第三個是趙管事,偷偷將宗門外圍藥田的靈草盜賣給黑市商人……

每一個都有確鑿的惡行,每一個都死有餘辜。

可這樣的人,畢竟是有限的。

青霞宗雜役院雖有數萬弟子雜役,但真正窮凶極惡、身上背着人命的並不多。三個月下來,林厭把能找到的“材料”幾乎清理幹淨了。

標準開始下滑。

上個月殺的那個,只是在賭局上出千、坑了同門三十塊下品靈石。

再上一個,是偷偷倒賣宗門廢棄的煉器材料,獲利不過五十靈石。

每一次,他都給自己找好理由:此等行徑,有損宗門風氣,若放任,將來必成禍患。我這是……防微杜漸。

理由越找越順,下手也越來越幹脆。

只是丹田裏那氣旋的顏色,從最初的淡青色,漸漸染上了一層灰暗,運轉時隱約帶着陰寒的嘶嘶聲,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沖洗幹淨,換上備好的幹淨灰布衣——與雜役院低級弟子制式相似,但沒有任何標識。林厭仔細檢查周身,確認沒有留下任何血跡或氣味。

他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地窖,將血腥與死亡重新封存在厚重的木板和泥石之下。

回到石屋時,天色已近破曉。

石屋位於雜役院最偏僻的角落,緊挨着雜役聚居的棚戶區。牆皮斑駁,漏風,下雨時屋頂會滲水。

三年前他剛拜入青霞宗時,分到的就是這間屋子。那時他還滿懷希望,以爲只要勤修苦練,終有出頭之日。

可三年過去了,和他同期入門的,資質稍好些的都已煉氣五六層。只有他,還卡在煉氣二層,像一塊被遺忘的石頭,扔在這角落自生自滅。

直到三個月前,他在後山一處坍塌的古修洞府裏,撿到那枚血玉簡。

玉簡裏記載的功法沒有名字,只有一行觸目驚心的開篇:“世間萬物,生而有靈。奪其靈,補己身,此乃通天捷徑。”

起初他以爲是什麼邪道傳承,嚇得差點扔掉。可那夜他正運轉宗門最基礎的“引氣訣”,卡在瓶頸處不得寸進,心煩意亂間鬼使神差地照着玉簡裏的法門試了試——不是殺人,只是試着汲取一株十年份靈草裏微薄的草木精華。

那一瞬間涌入體內的精純靈力,讓他渾身戰栗。

那是他苦修三個月都未必能積累的量。

誘惑的種子,就在那一刻種下了。

後來的一切,順理成章,又或者說,身不由己。

盤膝坐在冰涼的蒲團上,林厭試着運轉“引氣訣”,想滌蕩心神,驅散那一絲隨着血氣能量而來的陰冷躁動。可效果甚微。那陰冷如同附骨之疽,盤踞在經脈深處,與他的靈力漸漸交融,難分彼此。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遠處傳來晨鍾悠長的回響。雜役院弟子開始陸續起床,雜役們開始灑掃、挑水、準備早膳。

新的一天,青霞宗這座龐大的修仙機器,又開始了規律的運轉。

沒有人知道,就在昨夜,又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林厭師弟?林厭師弟在嗎?”

清越的女聲在石屋外響起,伴隨着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林厭呼吸一滯,體內運轉的靈力差點岔了路。他迅速收功,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拉開房門。

門外站着一位女子,身着內門精英弟子的月白流雲緞長裙,身姿挺拔,眉目如畫,正是近來讓他頗爲頭疼的蘇霖,蘇師姐。

她似乎剛結束晨課,周身還縈繞着淡淡的、清正的靈力餘韻,與林厭屋內的陰晦氣息格格不入。

“蘇師姐。”林厭垂眼,恭敬行禮,語氣是一貫的溫吞甚至略顯怯懦,恰到好處地掩飾着心底瞬間繃緊的警惕。

“嗯。”蘇霖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那雙清澈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僞裝,“你入門三年,修爲進境……未免太慢了些。可是遇到什麼難處?或是功法領悟有礙?”

又來了。

林厭心裏一陣煩躁。

這位蘇師姐,青霞宗內門天璇峰的弟子,年紀輕輕已是脫胎四層,在宗門內名聲極好,據說有望在三十歲前結丹。不知怎的,近幾個月突然開始“關注”起他這個毫不起眼的外門弟子。

起因是三個月前,他剛得到血玉簡不久,心緒激蕩,深夜在後山一處僻靜山谷裏,對着岩石反復演練玉簡中記載的幾式基礎運勁法門——那時他還不敢真的殺人汲取血氣,只是先熟悉功法。

正練到關鍵處,蘇霖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說她在附近采月華露,聽到動靜過來看看。

林厭當時嚇得魂飛魄散,以爲那血腥邪異的運功法門暴露了。

可蘇霖只是看了幾眼,微微蹙眉說:“你這運勁方式有些古怪,似是而非,長此以往恐傷經脈。雜役弟子修煉不易,更需穩扎穩打,莫要貪圖捷徑。”

原來她沒看出那是魔功,只當是某種不入流的旁門左道。

自那以後,蘇霖似乎就記住了他。時不時“偶遇”,詢問修煉情況,甚至前幾日,還以指點爲名,硬塞給他一瓶下品培元丹。

丹藥他檢查過,很幹淨,是正兒八經的玄門丹藥。可這份“關照”,讓他如芒在背。

一個內門真傳,爲何要對一個雜役院廢柴如此上心?

“勞師姐掛心。”林厭聲音更低了些,透着恰到好處的慚愧與感激,“是弟子愚鈍,資質粗陋,讓師姐失望了。”

蘇霖輕輕蹙眉,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修行之路,資質固然重要,但心性、毅力更爲關鍵。我看你……似乎心事頗重,眉宇間鬱氣凝結,於修行不利。若有難處,不妨直言。同門之間,本該互相扶持。”

互相扶持?

林厭幾乎要冷笑出聲。這青霞宗,表面上仙氣縹緲、同門友愛,可雜役弟子爲了幾塊靈石、一次晉升機會,背後捅刀子的事他見得少了?

若非他暗中行那“捷徑”,此刻怕是連站在這位內門天之驕女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但他面上卻露出幾分受寵若驚的惶惑,連連擺手:“不不,弟子一切都好,只是……只是憂心入門大比將近,自己修爲低微,怕丟了咱們青霞宗的臉面。”

這話半真半假。

半年後的入門大比,確實是雜役院弟子爲數不多能進入宗門視野的機會。按照慣例,大比前十名可直接晉升外門,前三十名也有機會被內門看中,收爲記名弟子。

他需要這個機會。

更準確地說,他需要大比期間相對混亂的局面,以及……更多合適的“材料”。

雜役院的人,能用的越來越少了。

那些只是有點小偷小摸、口角爭執的,也快要被他“篩選”完畢。

他心底深處,一個模糊而危險的念頭正在滋生——或許,該看看那些存在感更弱、消失一段時間也不會立刻引起注意的人了……

蘇霖又打量了他片刻,那雙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心底的污穢。

林厭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

“這瓶‘清心丹’你拿着。”蘇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白玉小瓶,遞過來,“我看你氣息略顯虛浮,心神不寧。每日服一粒,可助你寧神靜氣,穩固根基。”

林厭接過玉瓶,指尖觸到溫潤的瓶身,心裏卻是一沉。清心丹,二階丹藥,對外門弟子來說已是難得的好東西。

可問題是……這丹藥的效果,恰恰會壓制他體內那股血氣能量的躁動,甚至可能讓運轉血玉簡功法時產生的陰冷氣息變得明顯。

“師姐,這太貴重了,弟子……”他試圖推辭。

“拿着。”蘇霖語氣不容置疑,“好生修煉,莫要……走岔了路。”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慢,目光深深看了林厭一眼,轉身離去。月白色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高潔,也格外刺眼。

林厭關上門,背靠着冰涼的石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手裏的白玉瓶溫潤微涼,他卻覺得燙手。

走岔了路?

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不可能。

他每次動手都極爲謹慎,毀屍滅跡,不留痕跡。吸收血氣時更是在地窖深處設下簡單的隔絕陣法。

一個築基初期的修士,不可能隔着這麼遠感知到那些微弱的血腥與邪氣。

可爲什麼……她看他的眼神,總讓他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指甲不知不覺掐進了掌心。

不能被她發現。絕對不能。

可“材料”的短缺,像一把漸漸收緊的銬鎖。剛才殺的那個劉麻子,是近期最後一個“合適”的目標。

再往下找,就只能對那些只是稍有劣跡、甚至只是看不順眼的人下手了。

他走到石屋唯一的窗前,透過破舊的窗紙縫隙,看向外面漸漸喧鬧起來的外門。雜役們挑着水桶匆匆走過,低階弟子三三兩兩結伴去膳堂,遠處演武場上傳來呼喝聲和兵器碰撞的脆響。

一切井然有序,生機勃勃。

而他的心裏,一片冰冷的死寂。

又過了半月。

地窖裏添了兩人。

一個是在膳堂常克扣雜役夥食的胖管事,姓朱。林厭殺他時,用的理由是“貪墨宗門資源,間接損害弟子修行根基”。

另一個,是某個因爭風吃醋暗中毀掉同門一件低階法器的弟子,理由更簡單:“戕害同門,有違門規。”

都是牽強的借口,但他需要這些借口來說服自己——或者說,欺騙自己。

殺朱管事那夜,出了點意外。

朱管事雖然修爲不高,只有煉氣三層,但體胖力大,臨死前的掙扎格外激烈。

林厭用石片割他喉嚨時,他猛地一掙,石片偏了方向,只切開一半氣管。

鮮血噴涌而出,朱管事嗬嗬地喘着氣,雙手胡亂抓撓,指甲在林厭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

地窖狹窄,林厭躲閃不及,被噴了滿臉的血。溫熱的、帶着膳堂油膩氣味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暴戾的沖動。不是恐懼,不是惡心,而是一種想要更徹底地摧毀、碾碎眼前這具活物的欲望。

他丟開石片,直接用手,死死掐住朱管事粗壯的脖子,一點點收緊。看着那張肥膩的臉漲成紫紅色,眼睛凸出,舌頭伸出來。聽着喉骨在掌中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直到朱管事徹底不動了。

林厭鬆開手,喘着粗氣,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興奮。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吸收完朱管事的血氣,丹田裏的氣旋又壯大了一圈,顏色更深了,灰暗中泛着隱隱的血色。運轉時那陰寒的嘶嘶聲更加清晰,甚至帶着某種若有若無的、滿足般的輕顫。

回到石屋後,他破天荒地沒有立刻清洗。就那樣坐在黑暗裏,看着手上幹涸發黑的血跡,聞着空氣中殘留的甜腥味,發了很久的呆。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輝。

他想起很多年前,還沒入青霞宗時的事。那時他還是個山村少年,家裏窮,爹娘早逝,跟着爺爺在山裏采藥爲生。

有次爲了采一株長在懸崖邊的“七星草”給爺爺治病,他差點摔死,是路過的青霞宗外門執事救了他,見他有點靈根,便帶他回了宗門。

臨走前,爺爺拉着他的手說:“厭兒,去了仙門,要好好修行,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堂堂正正。

林厭低頭,看着自己這雙沾過十三個人鮮血的手。

回不去了。

從撿到血玉簡那天起,從第一次殺人汲取血氣那天起,他就知道,回不去了。

可他不後悔。

這修仙界,本就是弱肉強食。那些內門弟子、真傳弟子,哪個不是靠着家族資源、師長庇佑,才能一路高歌猛進?

他們吃的靈丹、用的法寶、修的功法,哪一樣不是底層弟子想都不敢想的?

公平?正道?

不過是強者給弱者套上的枷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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