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厭將那半塊沾血的石片仔細沖洗幹淨,又用一張破布包好,塞進地窖角落一個特意挖出的小洞裏,覆上泥土。

這是他處理“工具”的方式,這些不起眼的石頭、木片,甚至某些野獸的尖骨,用過幾次後便遺棄在此,與泥土和遺忘融爲一體。

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身,像往常一樣,用冰冷的雨水洗淨手臉,換上幹淨的灰布衣。劉麻子的血氣在經脈中緩緩沉降,帶來熟悉的暖流和更深的陰冷。

他感受着丹田內氣旋的壯大,那灰黑中隱現的血色,像是黑暗中滋生的苔蘚,悄然蔓延。

推開地窖厚重的木板,天光微亮。

又是新的一天。

石屋依舊清冷,他盤膝坐下,嚐試運轉引氣訣。靈氣絲絲縷縷被吸入,卻如同水滴落入燒紅的鐵板,迅速被體內那股更強勢、更陰寒的血氣能量蒸騰、吞噬、同化。

引氣訣的滌蕩效果,如今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並不意外,只是有些煩躁。

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靈力性質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偏移,與宗門典籍中描述的中正平和漸行漸遠。

但力量的增長是實實在在的,這足以壓下所有不安。

直到午後,他才結束這徒具形式的“修煉”,準備去膳堂隨便吃點東西。

剛推開石門,就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不遠處那棵老槐樹下。

是蘇霖。

她今天沒穿那身標志性的月白流雲緞長裙,而是一套樣式簡潔的淡青色常服,長發也用同色發帶鬆鬆挽起,少了幾分仙氣出塵,多了些隨意平和。

她手裏提着一個不大的竹籃,裏面似乎裝着些什麼。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落下細碎的光斑。她就那麼安靜地站着,看着石屋的方向,直到林厭出來,才仿佛剛注意到他,臉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

“林厭師弟。”

林厭腳步一頓,心頭那根警惕的弦瞬間繃緊。她又來做什麼?上次在後山撞見他練功,給過丹藥,指點過幾句,難道還沒完?

“蘇師姐。”他垂下眼,行禮,聲音是一貫的低微溫吞。

“路過雜役院,想着你住得偏,順道來看看。”蘇霖走了過來,語氣自然得仿佛真的是順路,“修煉可還順利?”

“勞師姐掛心,尚可。”林厭答得敷衍,身體微微側向一邊,做出隨時準備離開的姿態。

蘇霖似乎沒察覺他的疏離,目光落在他臉上,仔細看了兩眼:“氣色比上次見時,似乎更差了些。可是遇到什麼難處?或是功法上……”

“沒有。”林厭打斷她的話,隨即意識到失禮,語氣稍緩,“只是近日……睡眠不佳。”

這倒不算完全說謊。

夜晚,要麼是去地窖“處理”和“修煉”,要麼是被體內血氣躁動或是對“材料”的渴望攪得心神不寧,能安穩睡着的日子着實不多。

“睡眠乃養神之本,於修行至關重要。”蘇霖的眉頭輕輕蹙起,隨即從竹籃裏拿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裹,遞了過來,“這裏有幾塊‘安神糕’,用了些寧心草和低階靈蜜,雖不算什麼珍貴之物,但對安撫心神、助益睡眠有些微效果。你且試試。”

又是這樣。

不容拒絕的給予。

林厭看着那油紙包,沒有立刻去接。

他不明白,這位高高在上的內門弟子,爲什麼三番兩次對他這個微不足道的雜役弟子示好?僅僅是因爲“路過”和“順道”?

還是……她察覺到了什麼?

這個念頭讓他心底發寒。

“師姐……這太……”

他試圖推辭。

“拿着吧。”蘇霖直接將油紙包塞進他手裏,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手背,溫潤微涼。

“同門之間,些許小物,不必推辭。我看你修行刻苦,心性也……沉靜,只是似乎總將自己繃得太緊。修道之路漫長,張弛有度,方能走得長遠。”

她的聲音溫和,帶着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關切。

那眼神清澈幹淨,沒有絲毫試探或審視的意味,只有純粹的、仿佛長輩對晚輩的期許與關懷。

像冬日裏難得的一縷暖陽,猝不及防地照進了他冰冷陰暗的角落。

林厭握着那尚且溫熱的油紙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習慣了算計、警惕、隱藏,習慣了用冷漠和僞裝應對一切。蘇霖這種毫不設防的善意,對他而言,比最凶險的敵人更難以招架。

它像一根細軟的刺,輕輕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帶來陌生而尖銳的刺痛,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貪戀。

這感覺讓他恐慌。他本能地想將這縷光推開,將這根刺拔掉。

“師姐若無他事,弟子還要去膳堂……”他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聲音幹澀。

蘇霖點了點頭,並未強留:“去吧。安神糕記得吃。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來百草園尋我,這幾日我都在那裏協助周師叔。”

說完,她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卻似雨後初晴的天空,幹淨明亮。然後她便提着竹籃,轉身離開了。

淡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小徑盡頭。

林厭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油紙包,又望向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陽光依舊明媚,周圍有弟子路過,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又匆匆走開。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可林厭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回到石屋,打開油紙包。裏面是四塊做成花瓣形狀的淺綠色糕點,散發着淡淡的草藥清香和蜂蜜的甜潤。

他拿起一塊,遲疑了一下,放進嘴裏。

口感軟糯,清甜不膩,入腹後果然有一股溫和的暖意散開,緩緩撫慰着他因修煉魔功和長期精神緊繃而有些紊亂的心神。

效果不算強烈,但確實存在。

他慢慢吃完一塊,將剩下的仔細包好。

接下來的幾天,林厭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行動。

白天盡量低調,偶爾去藏書閣,大部分時間待在石屋“修煉”。

夜晚,則在地窖裏消化血氣,或是在黑暗中逡巡,評估着潛在的目標。

王煥、李老頭、阿土……這些名字在他心中反復衡量。

王煥孤僻,李老頭透明,阿土懵懂。

每一個都有其“優勢”,也都有潛在風險。

他像一頭潛伏在陰影中的餓獸,耐心而冷酷地挑選着獵物。

但他發現,自己動手的欲望,似乎沒有之前那麼迫切了。

每當殺意升騰,血氣躁動時,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蘇霖遞過安神糕時那幹淨的眼神,想起那縷照進石屋的陽光,想起那清淺的笑容和溫和的話語。

那畫面像一層薄而堅韌的紗,隔在他和那血腥的欲望之間,讓他產生片刻的遲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自我厭惡。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一邊貪婪地汲取着黑暗的力量,一邊卻又可恥地貪戀着那一絲不該屬於他的微光。

這種撕裂感讓他更加煩躁,卻也無形中延緩了他滑向更深黑暗的速度。

他像一個在冰面上行走的人,腳下是萬丈深淵,而蘇霖無意中投來的目光,像一根脆弱的繩索,雖然不足以將他拉回岸上,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墜落的步伐。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林厭從藏書閣回來,再次“偶遇”了蘇霖。

這次是在連接雜役院與百草園的一條溪流邊。

蘇霖正蹲在溪邊一塊青石上,小心地清洗着幾株剛采下的、根部沾滿泥土的靈草。

夕陽的餘暉將溪水染成金色,也將她的側影勾勒得溫柔靜謐。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是林厭,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又露出那種清淺的笑容。

“林厭師弟,好巧。”

“……蘇師姐。”林厭停下腳步。這次,他沒有立刻找借口離開。

“剛從藏書閣回來?”蘇霖一邊繼續清洗靈草,一邊隨口問道,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跟熟人閒聊。

“嗯。”

“都看了些什麼書?”

“……一些雜聞,還有……基礎的靈草圖鑑。”林厭如實回答。他確實在看這些。

“哦?”蘇霖似乎有了點興趣,將洗好的一株開着紫色小花的靈草舉起來,“那這株‘紫星草’,你可認得?有何效用?”

林厭仔細看了看,根據這幾天翻看的記憶,不確定地說:“可是‘紫星草’?性微寒,有清心明目之效,常與寧神花配伍,煉制‘清心散’?”

蘇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不錯,認得還挺準。看來是用心了。”她將紫星草放入旁邊的玉盒,又拿起另一株,“這個呢?”

那是一種葉片肥厚、邊緣有細密鋸齒的墨綠色小草,林厭沒什麼印象,搖了搖頭。

“這是‘墨玉筋骨草’,不算常見,對跌打損傷、強健筋骨有奇效,尤其適合煉體初期的弟子。”蘇霖耐心解釋道,“你看它的葉脈,在月光下會泛出銀絲般的光澤,是其藥性精華所在……”

她講得很仔細,聲音溫和悅耳,帶着一種對草木生靈天然的喜愛與了解。

林厭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着。

晚風拂過溪面,帶來溼潤的水汽和草木清香。

這一刻,沒有地窖的血腥,沒有丹田的陰冷,沒有對“材料”的算計,只有夕陽、溪流、草木,和一個……認真講解的師姐。

一種久違的、近乎安寧的錯覺,短暫地籠罩了他。

直到蘇霖講解完畢,將所有靈草收好,站起身,他才恍然回神。

“多謝師姐指點。”

他低聲道。

“不過是些常識罷了。”蘇霖笑了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對靈草有興趣?”

林厭遲疑了一下:“……多了解些,總無壞處。”這倒是真心話,無論是爲了僞裝,還是爲了日後可能用上。

“嗯,說得對。”蘇霖點點頭,看向他,眼神清澈,“修行不只是打坐練氣,丹、符、器、陣,乃至這草木藥理,天地萬物,皆有道存焉。多涉獵一些,開闊眼界心境,對修行亦有裨益。”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溫和:“你性子沉靜,耐得住寂寞,這是優點。但也不必將自己困於一隅。雜役院雖不比內門資源豐厚,但藏書館的雜書、後山的草木、甚至同門之間的切磋交流,皆是學習歷練的途徑。若有疑惑,隨時可來問我。”

她的鼓勵很真誠,不帶絲毫施舍或居高臨下。仿佛真的只是出於同門之誼,對一個她認爲“刻苦”、“沉靜”、“有潛力”的師弟的尋常關照。

林厭看着她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臉,那清澈眼眸中倒映着天光雲影,也仿佛映出了他自己此刻倉皇而陰暗的靈魂。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渾身沾滿泥污的人,站在清澈的溪水邊,看着水中倒影的污濁,卻貪婪地嗅着岸邊花朵的清香,渴望那溪水的潔淨,卻又深知自己一旦踏入,只會攪起更多的渾濁。

這認知讓他痛苦,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眼前這個人,活在怎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弟子……明白了。”

他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響起。

“天色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吧。”蘇霖提起玉盒,對他擺了擺手,轉身沿着溪流向上遊走去,那是返回百草園的方向。

林厭站在原地,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那淡青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山嵐之中。

溪水潺潺,不舍晝夜。

他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這雙昨夜還握着染血石片的手。掌心的紋路裏,似乎還殘留着洗不淨的陰影。

蘇霖的善意,像一束清暉,無意間照亮了他前行的路,卻也讓他看清了腳下泥濘的污穢和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光,溫暖,卻也刺痛。

他握緊了拳頭,轉身,朝着自己那間位於陰影中的石屋走去。

步伐,比來時沉重了許多。

而在他看不見的百草園方向,蘇霖將洗淨的靈草一一歸置好。

周師叔在一旁整理藥鋤,隨口問道:“蘇師侄,方才溪邊那個外門雜役弟子,你似乎挺留意他?”

蘇霖動作微頓,隨即自然答道:“哦,他叫林厭。數月前在後山見過一次,修煉很是刻苦,只是似乎有些……鑽牛角尖,氣息總是不太順暢。看他年紀輕輕,卻總是一副心事重重、鬱結於心的樣子,便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若能稍加點撥,令他豁然開朗,也是好的。”

周師叔捋了捋胡須,笑道:“你呀,還是這般心善。雜役弟子成千上萬,資質心性各異,各有各的緣法,哪能個個都顧得過來。”

蘇霖也笑了笑,眼神清澈:“師叔說的是。不過是見他有幾分向道之心,又恰好遇上,便隨手指點一二。至於能領悟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她的語氣平和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隨性而爲,偶發善心。眼底深處,除了對同門的尋常關切,並無更多復雜情緒。至少此刻,在她眼中,林厭只是一個“修煉刻苦但有些鑽牛角尖、需要點撥”的普通雜役師弟。

那輪小太陽,只是恰好經過了一片陰翳之地,灑下了一些光熱,僅此而已。

她還不知道,這片陰翳之下,埋藏着怎樣血腥的秘密,以及這縷光,將對那個墜入黑暗中的人,產生怎樣致命而矛盾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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