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虛靜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前,停駐了一輛與周遭破敗格格不入的黑色邁巴赫。
沈月魄站在道觀台階上,道袍被山風吹拂,目光平靜無波地審視着下方那群人。
爲首的那對中年夫婦,衣着考究,氣質卓然,尤其是那位保養得宜的夫人。
此刻正用一雙含淚的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激動得連呼吸都帶着顫抖。
他們身後還跟着幾個保鏢和助理。
“寧寧……是我的寧寧嗎?”沈夫人再也克制不住,幾步沖上前,張開雙臂就想擁她入懷。
沈月魄下意識地退開。
“這位沈夫人,您怕認錯人了。”沈月魄平靜地說,“我是個孤兒,並無父母親緣。”
“不,不會錯的!”沈夫人急切地指着她脖子,“你這裏有塊月亮形胎記,我的女兒出生時就有!還有……”
她顫抖着從包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你看,這是你三歲時的照片。”
沈月魄低頭看去,照片上的小女孩,眉眼確實與現在的她有七八分相似。
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沈董事長,此刻聲音也沙啞哽咽:
“十八年了……自從你在商場被惡人拐走,我們踏遍了全國每一個角落。蒼天有眼,竟讓你流落在此……”
他看着女兒一身道袍,清冷疏離的模樣,心痛如絞。
沈月魄的目光掃過照片,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隨即恢復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語調依舊淡漠:
“夫人所言之事,無從查證。退一萬步講,即便屬實……”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卻也疏離,“我已入方外,紅塵親緣,於我皆如浮雲。我不會跟你們走的。”
“師妹。”一道聲音在身後傳來。
林硯心不知何時已站在道觀的門檻內,道袍被風吹得鼓起。
“他們,確實是你的親生父母。”
沈月魄眼神冰冷地看向林硯心,眼裏滿是威脅,仿佛在說,你在放什麼狗屁?
林硯心頂着那幾乎要將她凌遲的目光,喉頭滾動:
“師父臨終前,已將你的身世告知於我。師父當年確實是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你的。”
他避開沈月魄越來越冷的眼神,聲音低沉了下去:
“師父途經一個窮困山村,在一處豬圈的泥污裏發現了你,”
他頓了頓,似乎不忍回憶,“你那時身上傷痕累累被鏈子拴着,那些畜生,說你是不祥之物,天生能見鬼魅陰邪……”
沈月魄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被拐前的記憶早已模糊,唯有脖子上那塊觸手生涼的玉佩,是她身世唯一的物證——
一枚刻着沈字的羊脂白玉,自她記事起便貼身佩戴,從未離身。
“師父看出你天生陰陽眼,命格特殊,動了惻隱之心,便傾盡所有積蓄,將你從人販子手中買下,帶回觀中撫養……”林硯心補充道,語氣沉重。
“呵。”一聲極輕的冷笑從沈月魄唇邊逸出,帶着嘲諷。
她抬起頭,目光再次掃過台階下發愣的沈家夫婦。
最後定格在林硯心臉上,眉尾挑釁地一挑:
“所以……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沈月魄說完,轉身離開。
身後林硯心的聲音便追了上來,帶着罕見的肅穆:
“師妹!”
她身形微頓,並未回頭,只是那青灰色的道袍下擺,在山風中凝固了一瞬。
林硯心幾步上前,並未靠近,卻足以讓聲音清晰地遞到沈月魄耳邊,也落入台階下那對凝望的夫婦耳中。
他的目光越過沈月魄的肩頭,看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聲音低沉而凝重:
“師父臨終前,不僅告知了你的身世,更曾再三叮囑於我。”
“親緣血脈,由生時起,便已纏繞命格,非外力可輕易斬斷。”
沈月魄的背影依舊挺直如鬆,仿佛不爲所動。
林硯心加重了語氣:
“師父言道,這因果線,非是尋常恩怨。若強行逆阻,妄圖憑一己意願將其一刀兩斷……”
他深吸一口氣,“非但會引來命格反噬,更可能擾亂自身氣運,令修行之路橫生枝節,甚至……引來不可測之劫數!”
台階下的沈夫人聞言,雙手緊緊交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眼中淚水再次洶涌,卻不敢出聲。
山風似乎都靜默了,只剩下林硯心沉重的話語在空氣中回蕩。
沈月魄終於緩緩轉過身。
她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似乎裂開了一絲極細微的縫隙。
修行之人,最忌諱沾染因果,引來業力纏身。
“與他們去。”
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腦海中沉沉響起。
不是外界的聲音,而是來自她腕間冰涼的白玉鐲。
“理由。”
沈月魄冷聲道。
林硯心明顯一愣,困惑地看着她:“師妹?什麼理由?”
他顯然聽不到那鐲中人的傳音。
“他們身上,有我所需之物的氣息。你助我尋回,我助你……斬斷這親緣。”
沈月魄低頭看着手腕上的白玉鐲,又抬眼看向台階下,那對自稱是她親生父母。
良久。
山風吹拂着她額前的碎發,也吹散了她眼底最後一絲猶豫。
她抬起眼,目光掃過林硯心擔憂的臉,最終落在沈家夫婦身上。
“好。我隨你們下山便是。”
“但——” 她話鋒一轉,“莫要喚我寧寧。”
“我叫沈月魄。”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徑直轉身,走向道觀深處那間屬於她的簡陋廂房。
林硯心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卻五味雜陳。
台階下,沈家夫婦對視一眼,沈夫人捂着嘴,淚水無聲滑落。
沈董事長則用力握緊了妻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