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薄言川緩緩轉身，那張英俊得毫無瑕疵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瞬間的錯愕，隨即，那錯愕便被一種濃濃的、毫不掩飾的譏諷所取代。
他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他薄唇輕啓，吐出的字眼比這深秋的夜還要涼上三分。
“你說什麼？”
李怡晴沒有被他駭人的氣場嚇到。
她只是平靜地抬起眼，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清澈的瞳孔裏，再也沒有了往日小心翼翼的愛慕和卑微，只剩下一片不起波瀾的死寂。
她重復了一遍，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我說，我們離婚。”
“呵。”
薄言川終於笑了，那是一種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帶着輕蔑和嘲弄的冷笑。
他邁開長腿，一步一步朝她走來。昂貴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吳媽那顆緊張得快要跳出來的心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他微微俯下身，那張顛倒衆生的俊臉湊到她眼前，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頰上，帶來的卻不是曖昧，而是刺骨的寒意。
“李怡晴，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太好說話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危險的沙啞。
“還是說，你又想出了什麼新花樣，想引起我的注意？”他打量着她，目光裏充滿了審視和不屑，“怎麼，是這個月的零花錢不夠了？還是你看上了哪個牌子的限量款包包？”
“說吧，要多少？一百萬？還是五百萬？”
“只要你安分點，別再提‘離婚’這兩個可笑的字眼，我可以滿足你。”
在他的認知裏，李怡晴這個女人，除了愛他，就是愛他的錢。
她三年前費盡心機嫁進來，不就是爲了這些嗎？
她所有的溫順，所有的討好，不過都是爲了從他這裏得到更多的好處。現在玩欲擒故縱這一套，無非是嫌之前的價碼太低了。
李怡晴靜靜地聽着。
這些話，要是放在一天前，不，哪怕是幾個小時前，都足以將她的心凌遲得鮮血淋漓。
可現在，她聽着，只覺得……可笑。
原來，她三年的真心，三年的付出，在他眼裏，就只值一百萬，五百萬。
原來，她整個人，在他心裏，就只是一個可以用錢來打發的、無理取鬧的拜金女。
也對。
一個連結婚紀念日都能忘得一幹二淨，跑去陪白月光的男人，你還能指望他把你當回事嗎？
是她蠢。
徹頭徹尾的蠢。
竟然妄想用真心去焐熱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現在，夢醒了。
心死了。
這塊破石頭，老娘不捂了！
想到這裏，李怡晴的唇角，竟緩緩向上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
那笑容很淺，卻像是一朵在寒冰上驟然綻放的血色薔薇，帶着一種詭異而決絕的美。
薄言川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第一次，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不是溫順，不是討好，更不是委曲求全。
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近乎於漠然的嘲諷。
“薄言-川，”她輕輕開口，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裏再無半分溫度，“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你以爲，我圖你的錢？”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輕輕搖了搖頭，眼底的那抹嘲諷愈發濃鬱。
“你那點錢，我還真看不上。”
薄言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李怡晴，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李怡晴緩緩站起身，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用這樣平等的、毫無畏懼的姿態，去正視他的眼睛。
以前，她總是不敢。
因爲她愛他，所以在他面前，會自卑，會膽怯，會不自覺地低下頭。
可當那份愛意在今晚被消耗殆盡後，她才發現，原來他那雙能讓江城所有女人爲之瘋狂的眼睛，也不過如此。
甚至，有點讓她覺得惡心。
“我什麼都不要。”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我淨身出戶。”
“我只要離婚，立刻，馬上。”
薄言川徹底愣住了。
淨身出戶？
這四個字，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讓他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個爲了錢可以不擇手段嫁給他的女人，現在竟然說要淨身出戶？
這不合常理。
這絕對不可能！
“你……”他眯起眼，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你又在耍什麼花招？”
“我沒耍花招。”李怡晴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再看見你了。”
“我覺得你髒。”
“轟！”
最後三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薄言川的腦海裏轟然炸響！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的氣壓低得可怕，連一旁的吳媽都嚇得大氣不敢出。
髒？
這個女人，竟然敢說他髒？
結婚三年，他甚至連她的手指頭都沒碰過一下，她憑什麼說他髒？
一股無名怒火，從薄言川的心底猛地竄起，燒得他理智全無。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李怡晴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李怡晴！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從齒縫裏擠出這句話。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李怡晴的眉頭蹙了一下，但她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懼色。
她只是冷冷地垂下眼，看了一眼被他攥住的手腕，然後，用一種近乎於厭惡的語氣，說道：
“放手。”
“說清楚！”薄言川的怒火更盛，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你今天發的什麼瘋？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嚼舌根了？還是沈月薇……”
“夠了！”
李怡晴猛地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用力一甩。
薄言川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反抗，竟然被她甩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李怡晴揉着自己被捏得通紅的手腕，看着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眼神裏只剩下無盡的悲哀和厭倦。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提沈月薇。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以爲，她是在跟他鬧脾氣，是在吃醋。
他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有多失望。
“薄言川，你不用再猜了。”
她收回目光，語氣重新恢復了平靜。
“我沒有發瘋，也沒有人在我耳邊嚼舌根。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她說着，緩緩環視了一眼這間富麗堂皇，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情味的餐廳。
目光，最後落在那一桌子已經徹底涼透的飯菜上。
“這三年，我受夠了。”
“我不想再等一個永遠不會回家吃飯的男人。”
“不想再守着一棟空蕩蕩的房子，從天亮等到天黑。”
“更不想……再愛一個，心裏從來沒有我的男人。”
“所以，我們離婚吧。”
“這對我，對你，甚至對你的沈月薇，都是一種解脫。”
說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邁步，朝着樓梯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挺得筆直，沒有半分留戀。
薄言川僵在原地，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
他看着那個決絕的背影，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恐慌感，毫無預兆地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下意識地沖着她的背影吼道：
“李怡晴，你給我站住！你以爲你是誰？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你敢走出這個家門一步，我保證你明天就會流落街頭！”
走到樓梯口的李怡晴，腳步頓住了。
她沒有回頭。
只是側過臉，留下一個清冷絕美的側臉輪廓，唇邊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笑意。
“是嗎？”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卻帶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