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薄言川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他眼睜睜看着李怡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決絕得仿佛奔赴一場新生。
薄言川就這麼僵在原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夾雜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在他胸腔裏瘋狂沖撞。
流落街頭?
他竟然被這個一直以來都對他言聽計從、溫順得像只兔子的女人給威脅了?
荒謬!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一個人被留在這空曠死寂的餐廳裏,水晶吊燈的冷光灑在他身上,將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映襯得異常陰沉。餐桌上,那些爲他精心準備的、如今已徹底冰涼的菜肴,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着他的自負和狼狽。
怒火燒得他口幹舌燥。
他煩躁地扯開領帶,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今天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他以爲,他會在二樓的主臥裏看到一個正在哭哭啼啼、收拾東西、上演離家出走戲碼的女人。
然而,沒有。
主臥的門大開着,裏面空無一人。
薄言川眉頭一皺,心底那股沒由來的煩躁感愈發強烈。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這個他很少踏足的房間。裝修是他喜歡的極簡冷淡風,黑白灰的色調,找不到一絲多餘的色彩和溫度。
這裏,沒有半點屬於李怡晴的痕跡。
就好像,她這個人,從未在這裏生活過一樣。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隔壁書房那道緊閉的門上。
那是他的書房,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李怡晴一直很守規矩,這三年來,從未踏足過半步。
今天,她竟敢……
薄言川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想也沒想,直接擰動門把手,推門而入。
“李怡晴,你……”
他那句帶着怒火的“你膽子肥了”,就這麼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因爲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書房裏,李怡晴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翻箱倒櫃,或是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前。
她已經換下了那條月白色的真絲長裙,身上是一套再簡單不過的白色休閒服,長發被她隨意地用一根皮筋束在腦後,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那張素淨的小臉。
明明是再樸素不過的打扮,可不知道爲什麼,薄言川竟覺得,眼前的她,陌生得可怕。
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疏離和冷漠,像是和他之間隔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聽到開門聲,李怡晴緩緩轉過身。
她的手上,拿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看到他進來,她臉上沒有半分驚訝,更沒有半分膽怯。
那眼神,平靜得就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你來得正好。”
她說着,拉開文件袋的封口,從裏面抽出幾張A4紙,動作不疾不徐。
“省得我再下樓去找你。”
薄言川看着她的動作,心裏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眯起眼,聲音冷得能掉出冰渣。
“你在幹什麼?”
李怡晴沒有回答他。
她只是拿着那幾張紙,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來。
她的腳步很穩,眼神很靜。
那是一種徹底豁出去之後,才有的、無所畏懼的平靜。
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她停下了腳步。
然後,當着他的面,揚起了手。
薄言川以爲她要打他。
他甚至下意識地做好了格擋的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
只聽“譁啦”一聲。
那幾張輕飄飄的A4紙,被她毫不留情地,直接甩在了他的臉上!
紙張的邊緣劃過他英挺的鼻梁,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感。
但這點刺痛,遠不及他此刻內心所受到的巨大沖擊和震撼!
結婚三年,別說甩他耳光,這個女人連跟他大聲說話都不敢。
今天,她竟然敢用文件甩他的臉?
紙張紛飛,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
像一場突如其來的、荒唐的雪。
薄言川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李怡晴,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你、找、死!”
三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裏一個一個擠出來的。
李怡晴卻像是沒看到他那副要殺人的表情,她只是抬起白皙小巧的下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紅唇輕啓,吐出兩個字。
“籤字。”
薄言-川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他強壓下心頭的滔天怒火,緩緩低下頭,看向散落在腳邊的紙張。
最上面那一張的頁眉處,幾個加粗的黑體大字,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了他的眼睛裏。
——【離婚協議書】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她竟然……來真的?
她竟然連離婚協議都準備好了?
什麼時候?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這個念頭的?
一瞬間,無數個問題涌入薄言川的腦海,讓他那顆一向冷靜自持的大腦,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
他彎下腰,手指微顫地撿起了那份協議。
協議的內容很簡單,簡單到讓他覺得荒謬。
上面只寫明了雙方自願離婚,婚後無共同子女,無財產糾紛。
她,李怡晴,自願放棄分割任何婚內財產,選擇淨身出戶。
而在協議的末尾,“女方”那一欄的籤名處,兩個娟秀又帶着風骨的字跡,已經靜靜地躺在那裏。
——李怡晴。
字跡的墨痕,很新。
顯然,就是剛剛才籤上去的。
薄言川拿着那份協議,感覺自己的手都在發抖。
不是氣的。
不,或許也有氣的成分在。
但更多的,是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像是心髒被人狠狠攥住的恐慌感。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着她,聲音嘶啞。
“淨身出戶?”
“李怡晴,你又在玩什麼把戲?你以爲用這種方式,就能威脅我,讓我給你更多?”
李怡晴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薄總,我說過了,你別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對你的錢,沒興趣。我對你的人,現在也一樣,沒興趣了。”
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指了指協議上那片空白的籤名處。
“籤字。”
“然後,滾出我的視線。”
“你做夢!”
薄言-川像是被徹底激怒的雄獅,猛地將手裏的協議撕得粉碎!
“李怡晴,我告訴你!這婚,我不會離!”
他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將她狠狠抵在身後的書櫃上,紅着眼低吼。
“你是我薄言川的太太,這輩子都是!你想離婚?除非我死!”
“你以爲你傍上了誰?是那個叫許嘉木的小白臉嗎?我告訴你,只要我一句話,就能讓他在娛樂圈混不下去!”
“還有你那個開破酒吧的閨蜜,信不信我明天就讓她關門大吉!”
“還有你的養父母……”
他開始口不擇言地威脅,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能傷害到她的方式。
因爲他發現,除了這些,他竟不知道該如何留下這個突然要走的女人。
然而,他預想中的恐懼、哀求、妥協,都沒有出現。
李怡晴就那麼任由他抓着,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她只是靜靜地聽着,像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直到他說完。
她才緩緩抬起眼,看着他那張因爲憤怒而有些扭曲的俊臉,輕聲問道:
“說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