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晴的聲音很輕,很淡,像一片羽毛,輕輕飄落在薄言川那片早已掀起驚濤駭浪的心湖上。
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卻讓他整個人都感到了-種前所未有的、荒謬的無力感。
薄言川感覺自己就像用盡了全力,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
軟綿綿的,不着力,卻讓他整條手臂都因爲反作用力而震得發麻。
他預想過她會哭,會鬧,會歇斯底裏,會像三年前那樣抓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她會是這副樣子。
平靜得……可怕。
仿佛他剛才那些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崩潰的威脅,對她而言,不過是窗外的一陣無聊的風聲。
這種完全失控的感覺,讓薄言-川感到了-絲陌生的恐懼。
但他可是薄言川,是整個江城都踩在他腳下的天之驕子。他絕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事情上失控,尤其是在這個他從來沒放在眼裏的女人面前!
強行壓下心底那股異樣的情緒,他眼中的暴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鬆開了攥着她肩膀的手,後退一步,像是要跟什麼髒東西劃清界限。
他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
然後,他笑了。
那是一種恍然大悟的、帶着濃濃譏諷的笑。
“我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環抱着雙臂,姿態重新恢復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優雅和從容。
“李怡晴,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長進了,真的長進了。演技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百倍。”
他譏笑着,一步步逼近她,那雙深邃的黑眸裏,寫滿了“我已經看穿了你”的篤定。
“你又在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
“怎麼,是覺得我剛才給的價碼太低了,滿足不了你的胃口?”
“還是說,你覺得撕一份協議,說幾句狠話,就能讓我對你產生什麼不一樣的情愫?讓你那個可悲的、所謂的愛情,得到一點回應?”
他伸出手指,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開個價吧。”
“一千萬?還是兩千萬?或者,城南那套別墅?”
“只要你現在乖乖跟我認個錯,說你剛才都是在開玩笑,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他的語氣,充滿了施舍和恩賜。
仿佛他給出的,是天大的恩惠。
而她,就應該感恩戴德地跪下來接受。
李怡晴就這麼被迫仰着頭,看着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曾經讓她愛到瘋魔的俊臉。
她忽然覺得很可悲。
不是爲自己,而是爲他。
這個男人,高高在上慣了,已經習慣了用錢和權勢去衡量一切。
他根本就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比如,一顆被傷透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的心。
她笑了。
這一次,是真的發自內心的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薄言川,你真的很可悲。”
她抬起手,輕輕拍掉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那動作,像是在撣掉什麼令人惡心的灰塵。
“你以爲你那些威脅,對我有用嗎?”
她的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帶着一絲憐憫。
“你讓我威脅許嘉木?”她搖了搖頭,“我跟他非親非故,只不過是在酒吧裏偶遇過一次。他的事業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威脅我閨蜜夏知微?”她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她那個破酒吧,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的玩具。她真正的身份,說出來,怕是連你薄言川都得罪不起。”
薄言川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李怡晴沒有理會他的反應,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
“至於我的養父母……”
提到那家人,她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徹骨的寒意,但很快便被一片漠然所取代。
“你盡管去威脅好了。”
“最好,是讓他們這輩子都翻不了身,讓他們爲自己貪得無厭的嘴臉,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說不定,我還會因爲這個,對你說聲謝謝。”
薄言川徹底愣住了。
他引以爲傲的、足以拿捏住她所有軟肋的威脅,就這麼被她輕描淡寫地,一條一條,全部化解了?
而且,聽她的意思,他去對付那對極品養父母,反倒是幫了她的忙?
這怎麼可能!
他明明調查過,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這麼幾個能稱得上是“親人”和“朋友”的人!
除非……
除非她說的都是假的!她只是在故作鎮定!
對!一定是這樣!
“李怡晴,你少在這裏虛張聲勢!”薄言川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色厲內荏。
“你以爲我會信你的鬼話?”
“不信?”李怡晴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沒關系,反正我也沒指望你能信。”
“畢竟,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自大狂,是聽不進任何真話的。”
她說着,側過身,與他擦肩而過。
“撕了一份,我這裏還有。”
“打印機裏,我存了一百份。”
“薄言川,今天這個婚,我離定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站住!”
薄言川猛地轉身,沖着她的背影低吼。
可這一次,李怡晴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
她徑直走到主臥,從衣帽間的角落裏,拎出了一個半舊的、小小的行李箱。
那個行李箱,是她三年前嫁進薄家時,帶過來的唯一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
薄言川看着那個行李箱,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來……
原來她早就準備好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離婚風波”,根本就不是什麼欲擒故縱的臨時起意。
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逃離。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從他頭頂澆下,讓他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眼看着李怡晴拎着行李箱,就要走出主臥的房門,他終於慌了。
他想也沒想,一個箭步沖上去,從身後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不準你走!”
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緊緊地圈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懷裏。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嗅着她發間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馨香,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李怡晴,我不準你走!”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留下?錢?地位?名分?”
“只要你留下,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李怡晴的身體,在他抱住她的那一瞬間,僵住了。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主動抱她。
可她感受到的,不是欣喜,不是激動,而是……
徹骨的惡心。
她面無表情地,一根一根,掰開他圈在自己腰間的手指。
然後,轉身,看着他那張寫滿了慌亂的俊臉。
她緩緩地,扯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薄言川,我什麼都不要。”
她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道。
“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