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綾看着呂氏那副窘迫驚怒的模樣,心中冷笑更甚。
她不再緊逼,而是轉身,再次面向朱標的靈樞,深深一拜。
但這一次,她沒有立刻起身。
反而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在了冰冷的地磚上,就在那巨大的棺槨之前。
這一跪,聲音不大,卻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緊接着,是無盡委屈和悲憤的哭聲,從她喉中溢出,起初是低低的嗚咽,隨即越來越大,帶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回蕩在寂靜的靈堂。
“父王,父王您睜開眼看看啊,您才走了幾天,女兒和弟弟就要活不下去了啊。”
她伏在地上,肩膀劇烈的顫抖,聲音淒厲,字字泣血。
“您看看允熥,他被嚇得連話都不敢大聲說,整日縮在房裏,像個驚弓之鳥,女兒想去看看他,太子妃娘娘卻派人攔着,說是靜養,實則是怕我們姐弟串聯,怕我們礙了別人的眼。”
哭着,朱綾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的指向臉色煞白的呂氏,聲音帶着絕望的控訴:“就是她,太子側妃娘娘,她克扣我們的用度,縱容下人怠慢我們,父王您在時,她尚且有幾分顧忌,您這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的要磋磨死我們姐弟,就因爲我們是常氏母親所出,擋了她親生兒子允炆的路嗎?!”
“父王,您告訴我們,要兄友弟恭,要家和萬事興,可如今,我們無父無母,孤苦無依,連活路都要被人斷絕了嗎?”
“女兒今日拼着這條命不要,也要在您靈前說個明白,求父王在天之靈睜開眼看看,爲我們姐弟做主啊,否則,女兒還不如隨您去了,也好過在這世上受人欺凌,生不如死。”
朱綾哭得聲嘶力竭,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向呂氏,也將呂氏那層溫良恭儉的假面撕得粉碎。
不僅是控訴呂氏對自己的打壓,更將懦弱的朱允熥也拉了出來,點明了他們無父無母的可憐處境。
這已不僅僅是母女爭執,而是涉及東宮嫡庶、關乎人倫道德的驚天指控。
靈堂內一片譁然。
宗室成員面面相覷,看向呂氏的目光充滿了震驚和鄙夷。
若朱綾所言屬實,那呂氏此舉,簡直是惡毒至極,毫無繼母應有的仁德。
朱允炆跪在一旁,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他不敢看痛哭的姐姐,也不敢看臉色鐵青的母親,只覺得天旋地轉,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呂氏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朱綾,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萬萬沒想到,朱綾竟敢如此不顧體統,在太子靈前上演這樣一出哭靈訴冤的戲碼。
這簡直是將她的臉面,乃至朱允炆的未來,都放在地上踩踏。
“你...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
呂氏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尖利的反駁。
但她的辯解,在朱綾那悲愴欲絕的哭訴,還有靈前毒誓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朱綾不再理會她,只是伏在朱標的靈前,放聲痛哭,將原主和她自己所有的委屈、恐懼和憤怒,都借着這哭聲傾瀉出來。
一時間,靈堂內只剩下朱綾悲慟的哭聲、僧侶木然的誦經聲,以及衆人壓抑的呼吸和竊竊私語。
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已然將呂氏推到了風口浪尖。
朱綾用最決絕、最慘烈的方式,不僅保全了自己,更將呂氏的僞善和惡毒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當然,她作爲皇室女子,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引起朱元璋的注意。
負責,將會一直被呂氏打壓,直到嫁出去聯姻。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朱綾跪在朱標靈前,哭的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吹響了反擊的號角。
這淚水,是武器,也是宣言。
她朱綾,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人揉捏的孤女了。
至於後續...
朱綾心中冷笑,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朱元璋耳中。
那位多疑的皇帝,會如何看待這位苛待嫡孫的太子妃呢?
這場戲,還沒完。
......
夜幕籠罩下的紫禁城,比白日更添幾分肅殺。
乾清宮內,燭火通明。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垂手躬身,立於御階之下,聲音平穩無波,將春和宮靈堂上發生的一切,包括朱綾的每一句哭訴、呂氏的每一次失態、宗室們的譁然,都事無巨細的復述了一遍,未有半分添減。
御案後,朱元璋倚靠在龍椅上,半閉着眼。
朱元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蔣瓛稟報完畢,乾清宮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清晰可聞。
良久,朱元璋才緩緩睜開眼。
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裏,沒有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涌着難以言喻的痛楚,以及一絲被觸及逆鱗的震怒。
朱元璋沒有立刻追問呂氏,也沒有評價朱綾的行爲,而是先問道:“允熥那孩子...當真如此怯懦?連句話都不敢大聲說?”
蔣瓛頭垂得更低:“回皇爺,據下面人觀察,三爺...自太子殿下薨逝後,確實深居簡出,少見人言,神色時常驚惶。”
朱元璋聞言,冷哼一聲
這聲音讓蔣瓛的背脊瞬間繃緊。
“咱的標兒...”
朱元璋的目光投向殿外無邊的黑夜,冷冷道:“他才剛走,屍骨未寒...他留下的血脈,咱的嫡孫、嫡孫女,就被人逼到要在他的靈前,發毒誓來求生路了?”
這話語不重,卻字字千鈞,帶着滔天的怒火和凜冽的殺意。
呂氏那點心思,他如何看不穿?
往日裏標兒在,他念着她伺候標兒還算盡心,允炆那孩子也還算聰慧仁孝,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如今,標兒沒了,她竟敢如此迫不及待地磋磨嫡子女?
當真以爲這東宮,已經是她們母子的囊中之物了?
當真以爲他朱元璋老了,瞎了?
蔣瓛連忙道:“皇爺息怒。”
“息怒?”朱元璋猛地轉回頭,看向蔣瓛,“咱怎麼息怒?!咱的兒子死了,咱的孫子孫女被人欺負到頭上拉屎,咱要是再息怒下去,是不是明天就要聽到他們意外身亡的消息了?”
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怒極。
喪子之痛本就啃噬着他的心,如今東宮這不堪的醜聞,更是將他心中那點對家和萬事興的殘念擊得粉碎。
朱綾都跑到太子靈前哭訴了,那得是多大的委屈啊。
片刻的暴怒之後,朱元璋強行壓下了翻涌的氣血。
重新坐直身體,臉上恢復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足以掀翻整個東宮的暗流。
朱元璋:“蔣瓛。”
蔣瓛:“臣在。”
朱元璋下命道:“增派人手,給咱把東宮,特別是朱綾和允熥住的地方,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稟報。”
“是!”蔣瓛凜然應命。
“還有,”朱元璋頓了頓,眼神幽深,“去查,給咱仔細地查,呂氏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克扣用度,縱容下人...給咱一樁樁,一件件,都查清楚。”
朱元璋雖然憤怒,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要調查清楚的。
“臣,明白!”蔣瓛心領神會。
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蔣瓛躬身退下,乾清宮內再次只剩下朱元璋一人。
他獨自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權力的龍椅上,身影在巨大的宮殿映襯下,顯得有些孤寂。
他望着跳動的燭火,仿佛看到了朱標溫潤含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