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棺之人確認下來之後,呂氏徹底炸鍋了。
她爲了這個扶棺名額,可謂是絞盡腦汁。
現在居然沒了,還被她最痛恨的朱綾搶了過去。
而她,還一點辦法都沒有。
甚至是,現在的朱綾天天待在奉天殿批閱奏折,她對此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反觀朱允炆,連查看奏折的權力都沒有。
朱元璋重視常氏一脈,無疑是給文武百官釋放了一個信號。
他朱元璋,要扶持常氏一脈的坐上那個位置。
......
一晃眼,七月二十五到了。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標薨,諡‘懿文太子’。
於七月二十五葬於明東陵。
天色未明,整個應天城便籠罩在一片極致的肅穆與悲涼之中。
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也承載不住這帝國儲君英年早逝的沉重。
儀仗早已準備就緒,從紫禁城直到鍾山之陽的明東陵,沿途淨街灑水,黃土墊道,五城兵馬司的兵士盔甲鮮明,肅立道旁,隔絕百姓。
白色的魂幡、素白的燈籠、以及文武百官宗室勳貴們身上統一的喪服,匯成一片望不到邊的哀榮之海。
吉時已到,沉重的鍾鳴聲從宮禁深處響起,一聲接着一聲,緩慢而壓抑,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覆蓋着明黃織金棺罩的朱標靈柩,由六十四名精選的杠夫抬起,緩緩移出了幾筵殿。
靈柩之前,是手持引魂幡、雪柳、各類明器的導引隊伍,其後是規模浩大的執事、儀仗,旌旗招展,卻皆是素白,在微涼的晨風中無聲搖曳。
而在那最爲顯眼、最爲核心的扶棺位置上,出現的並非衆人預想中的任何一位皇孫,而是一個纖細卻挺得筆直的身影。
長青公主,朱綾。
她身着一身最爲莊重的斬衰孝服,粗麻布衣,不修邊幅,腰間束着麻繩,頭戴孝冠,臉上未施粉黛。
雙手穩穩扶在朱標那巨大的棺槨一側,步履沉穩,目光平視前方,那眼神裏是深不見底的悲傷。
朱元璋這道驚世駭俗的旨意,在此刻化爲了現實。
一位公主,爲太子扶棺,這在大明乃至前朝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無數道目光,震驚、復雜、探究、恍然...紛紛落在朱綾的身上。
文臣們心中仍有非議,但在此刻這莊嚴肅穆的氛圍下,在帝王的絕對權威面前,無人敢表露半分。
武將們則大多目光沉靜,甚至隱隱帶着一絲支持,他們看重的,是朱綾身上流淌的常氏血脈,以及朱綾近期展現出的不凡。
朱綾對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覺。
她的全部心神,都傾注在了手下這具棺木上。
“大明最有權力的太子爺,就讓我替你女兒送你一程吧。”
朱綾在心中默念,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沉重,也無比堅定。
在朱綾稍後一些的位置,跟着的是臉色蒼白、神情惶惑悲戚的朱允熥。
還有同樣身着重孝,卻只能位列其後,臉色難看至極、幾乎無法維持表情管理的朱允炆。
呂氏與其他宗室女眷則跟在更後面的車駕之中。
送葬的隊伍綿延十數裏,浩浩蕩蕩,向着東陵方向行進。
哀樂嗚咽,梵唄誦經之聲隨風飄散,紙錢如同白色的雪片,漫天飛舞,灑滿了整個送葬的道路。
沿途設立的祭棚絡繹不絕,官員百姓匍匐在地,哭聲震天動地,這其中有對太子早逝的真切哀悼,也有對帝國未來不確定性的惶恐。
隊伍行進緩慢,從清晨直至午後,方才抵達鍾山南麓的明東陵。
陵園早已修建完畢,神道巍峨,石像生肅立。
在繁瑣而莊重的下葬儀式中,朱標的靈柩被緩緩送入幽深的玄宮。
當最後一道石門在沉重的轟鳴聲中緩緩關閉,隔絕了陰陽,也象征着這位備受愛戴、本應繼承大統的懿文太子,徹底歸於塵土。
“跪~送~”
禮官悠長悲愴的唱喏聲中,所有送葬之人,從朱綾、朱允熥、朱允炆,到後面的文武百官、宗室勳貴,齊刷刷的跪倒在地,向着那已然封閉的陵墓入口,行最後的三跪九叩大禮。
朱綾深深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淚水終於無聲的滑落,混入塵土。
縱使自己是穿越者,可在這無盡的悲傷中,自己也忍不住哭出了淚。
這種悲痛,她也感同身受。
當衆人起身,葬禮接近尾聲時,朱元璋並未親臨,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場葬禮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那扶棺之人,都深深烙印着這位開國皇帝的意志。
葬禮結束,隊伍開始緩緩回城。
夕陽的餘暉給素白的世界染上了一層淒豔的金紅色。
朱綾站在原地,最後望了一眼那巍峨的陵寢,然後毅然轉身。
她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單薄,卻帶着一種破繭重生般的決絕。
......
太廟。
朱元璋正抱着馬皇後的牌位痛哭。
朱標的離世,也就意味着,從現在開始,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妹子啊~”
“妹子~妹子啊~”
朱元璋的聲音嘶啞破碎,帶着濃重的鼻音。
“雄英走了,你走了,標兒...標兒他也走了啊,他...他怎麼就走到咱前頭去了啊,你這個當娘的,在下面接到他了沒有?他一個人上路,怕不怕啊?”
朱元璋低起頭,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順着皺紋肆意流淌,滴落在馬皇後的牌位上。
“咱的心...咱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疼啊妹子,咱疼啊!”
朱元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響聲,“咱這心裏頭空落落的,沒着沒落...”
“你以前總說,讓咱別太累着,有標兒幫着咱,可現在呢?奏折堆成了山,天下事千頭萬緒,咱身邊連個能說句貼心話的人都沒有了,他們都怕咱,他們都算計咱,只有你,只有標兒...”
朱元璋的哭聲越來越大,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悲涼。
“你走的時候,拉着咱的手,讓咱一定照看好標兒,照看好這個家...咱答應過你的,可咱沒做到啊,咱沒護住咱的標兒,咱對不起你,對不起標兒啊!”
哭着哭着,朱元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緊緊抱着牌位。
“妹子,你說...你說咱往後該怎麼辦?這大明的江山,該交給誰?允炆那孩子,仁弱像他爹,可太像了,怕是壓不住那些驕兵悍將,還有那些心思活絡的文臣。允熥,那是咱們的嫡親孫子,可他那個性子爛泥扶不上牆,咱看着他,心裏急啊。”
“還有綾二,咱讓綾兒那丫頭,給標兒扶棺了...”
朱元璋的語氣變得復雜,像是在對亡妻解釋,又像是在尋求某種認可和理解,“你知道的,就是常氏留下的那個頭生女,以前看着悶不吭聲的,沒想到骨子裏有股狠勁,有股靈氣,像咱,也有點像你年輕的時候,有主意...”
“咱知道,這不合規矩,那些讀書人肯定在肚子裏罵咱昏了頭了,可咱沒辦法了,妹子,咱得找個能扛事的,咱得給這江山,找個指望啊,標兒不在了,咱不能眼看着咱倆一手打下來的基業,以後散了架啊。”
朱元璋絮絮叨叨,語無倫次,將連日來的悲痛、壓力、對未來的迷茫和那不容於世的盤算,統統傾瀉在這冰冷的牌位前。
此刻,他不是洪武大帝,只是一個失去了妻子孫子,又剛剛埋葬了兒子,在命運的重擊下顯得格外脆弱孤獨的老人。
“妹子你在地下,跟標兒、跟雄英好好的。”
最後的話語,消散在太廟沉滯的空氣裏,只餘下燭火跳躍,映照着老人蜷縮的、不住顫抖的背影,和無邊無際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