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人人皆知,我是神醫的親傳弟子,一雙妙手名聞天下。
可現在,我的手卻被人踩在腳下,用力地碾壓。
而腳的主人,就是我的丈夫,鎮北大將軍陸戟。
我嫁他爲妻三載,未得過半分溫存。
寒冬臘月,我裁了布匹熬夜爲他縫制寒衣,他卻嫌棄我幹擾軍務,隨手將寒衣賞給下屬。
懷胎三月,我因仆婦灑掃不慎滑倒小產。老嬤嬤去校場尋他,他卻說“這點小事不必找我,自己做主就好。”我在血污中掙扎半日,醒來只見枕邊放着他遺忘的半截斷箭。
舊疾發作,我需要九轉還魂丹續命之時。他卻任由我赤足跪在院內,得來的只有一句,“丹藥珍貴,需向聖上奏明才可使用。”
可轉頭就見他將聖上欽賜的龍髓續命丹給了柳含煙。
當年九子奪嫡,她父親站錯隊被滿門抄斬。
柳含煙在丫鬟的掩護下逃走,卻誤入青樓成了花魁。
陸戟南下偶遇將她帶回府,對外聲稱是母親的養女。
她畏人,他便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藏芳閣十丈之內。
她噩夢驚悸,他便將御賜的“深海沉檀”整塊置於她房中。
她腕間有舊疤,他便廣尋天下祛疤良藥。
我一次次地質問,換來的卻是他的一句,“你同一個弱女子計較,其心怎麼如此惡毒?”
丫鬟看不下去,當了她娘留下的首飾爲我求來還魂丹。
可當晚,陸戟就帶着人踹開我的院子。
“煙兒的丹藥是不是你叫人偷走的?!”
我百般解釋,他卻命人把我壓在地上,“身爲神醫徒弟,毫無半點醫者仁心,反而還要用這雙手剝奪他人性命!”
“既如此,不如不要!”
說罷,他就狠狠踩上我的手背,用力地碾了碾。
我甚至能感受到皮肉骨骼破裂之痛。
突然,柳含煙的丫鬟匆匆跑來,“將軍,丹藥找到了!是小姐養的貓兒頑皮,藏到了床底。”
陸戟愣了一下,看都不看我一眼,大步流星離開小院。
我趴在夜雨裏,渾身冰涼。
心灰意冷之際,下人們的私語隨風入耳。
有人說陸戟爲給柳姑娘配藥,動用了北狄進貢的百年雪蓮;
有人說他徹夜守在柳姑娘榻前,爲她念詩安神。
我的心像被鈍刀慢慢割開,原來他也會慌,也會急,也會爲一個人破盡所有鐵律。
我嫁給陸戟那日,就知這場姻緣不過是個擺設。
那年北境告急,陸戟麾下三千鐵騎被困雪原,軍中爆發時疫。
師父恰在關外行醫,以祖傳秘方救了他半營將士。
大軍凱旋時,師父已重傷彌留,唯一所求便是爲自幼失怙的我尋個歸宿。
“此女通曉岐黃,能助將軍照料傷兵。”師父咳着血對他說。
陸戟沉默良久,解下腰間玄鐵令置於師父榻前:“陸某必不負所托。”
那夜風雪很大,他站在營帳外看了我許久,眼神如打量一件兵器:“你可願隨我回京?將軍府不缺一碗飯。”
我抱着師父逐漸冰冷的身軀,點了點頭。
大婚那日,沒有十裏紅妝,只有一隊黑甲親兵護着青呢小轎從側門入府。
喜堂上紅燭高燒,他連吉服都未換,一身玄甲染着邊關風塵。
合巹酒涼透時,他終於開口,聲音比塞外霜雪更冷:“沈疏影,你既通醫理,日後府中傷兵安置便交予你。至於其他——”
“陸某此生已許社稷,無心兒女私情。你盡好本分,我予你安穩。”
婚後三年,我悉心照料陸府上下百餘號人,不曾換來他一次笑臉。
而如今,他爲了柳含煙,不問緣由就毀了我的手。
上完藥後,我叫丫鬟爲我更衣,親自前往長公主府,自請前去曲州。
曲州地處西南,溼熱多瘴,民生疾苦而良醫難覓。
我願以公主殿下名義於曲州開設醫館,教化當地女子醫理,普惠貧苦百姓。
公主目光溫和,“陸將軍可知?”
“公主,我要離開他了。”我跪在地上,“不知當年你準我的放夫書還作不作數?”
“自然。”她點點頭,“沈娘子有此仁心與魄力,甚好。曲州與和離之事,本宮準了。”
回到將軍府後,我在自己那間彌散着藥香的小院中,最後一次研墨鋪紙。
我提筆,忍着劇痛寫下三個大字,“放夫書”。
其下添一行小字:“此身已許濟世業,前緣盡付曲州雲。”
我將這封信,放在了書房那幅字畫後面。
這幅畫是當初我與他共遊花燈節時畫師所畫的兩盞花燈。但凡他想起一點我的好處,就能在賞這畫時看到這封信。
我看着畫上那兩盞相依的花燈,心酸不已。
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