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的空氣,永遠浸泡在金錢與欲望蒸騰出的辛辣氣味裏。
數字在巨幅屏幕上無聲跳動,綠與紅的閃爍映照着交易員們麻木或狂熱的臉。但在四十八樓那間可俯瞰半個曼哈頓的私人辦公室內,只有鍵盤敲擊的脆響,穩定,迅捷,帶着一種冰冷的韻律。
屏幕幽光映出一張屬於東方的、過分年輕的臉龐。沈棲雀——或者更準確地說,此刻她是“林晚”,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過於冷靜的眼。眼鏡片後的眸光,正飛速掠過十幾塊分屏上瀑布般流淌的數據流、新聞快訊、暗網情報碎片。
她的手指在特制鍵盤上舞出殘影,不是優雅的藝術,而是精準的外科手術。買入,賣出,做空,杠杆……一系列指令以毫秒級的速度發出,通過層層加密的幽靈通道,注入全球各大交易所的血管。賬戶餘額的數字以一種令人眩暈的速度攀升,又在她某個指令下達後,如退潮般悄然隱匿,轉入更深、更不可追蹤的暗池。
這不是投資,是狩獵。而今天的獵物,是盤踞在北美能源板塊近百年、根系深如古樹的“奧丁資本”。過去三個月,“林晚”——或者說,她背後那個令華爾街又敬又畏的代號“青鳥”——已悄然布下一張彌天大網。奧丁資本貪婪擴張留下的財務漏洞、與某些政客不清不楚的輸送管道、在第三世界罔顧人道的環境罪行……所有肮髒的籌碼,已被她耐心收集,壓縮成一枚即將引爆的金融炸彈。
距離紐約股市收盤還有十七分鍾。
她端起手邊冷卻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蔓延,壓下了喉間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連續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的高強度腦力運作,即便是她也感到了極限的疲憊。但勝利就在眼前。只需最後一步,引爆她埋設在奧丁股價關鍵支撐位的衍生品雷區,這個龐然大物就會在明天開盤時,迎來一場足以寫入教科書的雪崩。
屏幕一角,加密通訊器亮起一點微光。是“信天翁”,她極少聯系、但絕對信任的夥伴,那個擁有上帝般黑客技術卻甘願隱居冰島的男人。
“青鳥,收手。有灰塵不對勁。” 信息簡短,卻讓沈棲雀敲擊鍵盤的手指微微一頓。
“灰塵”是他們的暗語,指代那些遊走於灰色地帶、專門處理“麻煩”的清掃者。通常,這些人不會介入純粹的金融戰爭。
“具體。”她回復。
“追蹤到三組異常數據包,僞裝成市場噪音,正在嚐試反向定位你的物理地址。手法很老道,不是官方的人,是‘清潔工’。”
清潔工。沈棲雀眼神一凜。那意味着滅口。奧丁資本竟瘋狂至此,想在現實世界解決金融戰場的問題?
“能處理嗎?”她問,手指未停,繼續執行最後的收尾程序。計劃不能停,停了,之前所有的蟄伏和投入都將付諸東流,那些被奧丁資本碾碎的受害者也將永無沉冤得雪之日。
“需要時間。他們用了分布式跳躍節點,很狡猾。青鳥,我建議你立刻離開安全屋,啓動B計劃。”
B計劃,意味着放棄現有的一切身份和據點,徹底消失。
沈棲雀看了一眼屏幕上倒計時十分鍾的自動執行程序。這是她爲父母,也是爲自己討回的公道,只差最後十分鍾。
“給我五分鍾清理痕跡。之後,按B計劃,在‘老地方’匯合。”她做出決定。
“太冒險了!”信天翁警告。
“相信我。”她打下最後兩個字,切斷了通訊。
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最後一道指令,將引爆程序與一個定時器綁定,設定在九分五十秒後。然後,她開始以最高權限抹除這台設備上一切關於“林晚”和“青鳥”的痕跡。數據粉碎程序運行,硬盤發出細微的嗡鳴。
她起身,沒有絲毫留戀地走向衣櫃,裏面是幾套毫不起眼的休閒服。快速換下身上的定制西裝套裙,摘下眼鏡,解開束發,讓微卷的長發披散下來,再戴上棒球帽和一副黑框平光鏡。鏡子裏那個冷靜銳利的金融狙擊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容模糊、帶着些許學生氣的亞裔女孩。
拎起早已準備好的、沒有任何電子設備的帆布包,她最後環顧一眼這間承載了她三年“林晚”身份的辦公室。沒有照片,沒有私人物品,只有冰冷的機器和彌漫不散的咖啡因味道。
推開暗門,走入消防通道。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響。心髒在胸腔裏平穩地跳動,計算着時間。七分鍾……六分鍾……
然而,就在她走到第三層與第二層之間的平台時,下方樓梯拐角,傳來極其輕微的、不同於尋常的金屬摩擦聲。很輕,但落在她高度緊繃的神經上,不啻驚雷。
清潔工!他們怎麼會這麼快?信天翁的預警才過去不到四分鍾!
沒有猶豫,沈棲雀瞬間轉身向上跑!與此同時,下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人!
她的安全屋在頂樓,有預設的緊急逃生路線。但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封鎖了下行通道,正在向上壓縮她的空間。樓梯間的聲控燈隨着腳步聲明明滅滅,將追逐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鬼魅。
呼吸開始急促,肺部因爲突然的劇烈運動而灼痛。但她的大腦依然在高速運轉。對方有多少人?裝備如何?目的只是捕獲,還是就地清除?
上方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另一組人!
腹背受敵。
沈棲雀猛地刹住腳步,背靠冰冷的牆壁。前後樓梯傳來包抄的腳步聲,沉穩,訓練有素,越來越近。她手無寸鐵,帆布包裏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少量現金。
絕境。
然而,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眸深處,卻驟然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想讓她死?沒那麼容易。
她目光掃過樓梯間的窗戶。這裏是四十二樓。跳窗等於自殺。
但,旁邊是通風管道入口。老式建築的通風管道,或許……
她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向那看似牢固的通風口格柵!年久失修的螺絲崩飛,格柵向內凹陷。她不顧可能劃傷,側身拼命向那狹窄的洞口擠去!
“在那邊!”下方傳來低喝,伴隨着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響。
沈棲雀半個身子已鑽入管道,灰塵和鐵鏽味撲面而來。就在她即將完全沒入黑暗的刹那——
“砰!”
並非槍聲,而是下方似乎發生了爆炸,整棟樓都劇烈搖晃了一下!灰塵簌簌落下,管道內一片黑暗,只有遠處隱約透來應急燈的綠光。
是信天翁?他遠程引爆了什麼爲她在爭取時間?
顧不上多想,求生的本能驅使她在狹窄、肮髒的管道中奮力爬行。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叫罵和金屬敲擊管壁的聲音,但一時似乎無法立刻追進來。
不知道爬了多久,可能只有幾分鍾,卻仿佛一個世紀。手掌和膝蓋被粗糙的管壁磨得生疼,呼吸間滿是陳年積灰。終於,前方出現了一個較大的岔口,隱約有新鮮空氣流通。
她咬牙向前,從一處鬆動的外部檢修口,跌跌撞撞地滾了出去。
寒風瞬間裹挾了全身。這裏是相鄰一棟稍矮建築的樓頂邊緣。夜空如墨,紐約的霓虹在腳下流淌成冰冷的星河。身後,追兵的身影似乎被建築阻隔,暫時消失了。
她靠在護欄邊劇烈喘息,冰冷的空氣刺痛喉嚨。安全了嗎?暫時。
摸向口袋,想聯系信天翁,卻摸了個空。通訊器在剛才的混亂中遺失了。帆布包還在,但裏面的現金和僞造證件,在“清潔工”面前形同虛設。
她需要立刻離開紐約,離開美國。信天翁說的“老地方”在蘇黎世,但現在去公共交通工具站點無異於自投羅網。
抬頭望向夜空,恰巧,一架夜航的飛機拖着紅色的航燈,無聲劃過天際。
那微弱的紅光映入她眼底,映出一片冰冷的決絕。奧丁資本……還有那些隱藏在奧丁背後,可能也與父母那場“意外”有關的陰影……這次算你們運氣。
但,遊戲還沒結束。
“林晚”死了。“青鳥”暫時蟄伏。
可沈棲雀……還活着。
她最後看了一眼腳下那片吞噬了“林晚”也吞噬了無數夢想與血肉的鋼筋森林,轉身,身影無聲地沒入樓頂的黑暗,如同從未出現過。
而就在她離開後不到一分鍾,那架劃過天際的客機,在飛越大西洋上空某個坐標時,駕駛艙內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機長和副駕駛驚恐地看着所有儀表盤瘋狂亂轉,通訊頻道裏充滿絕望的呼喊和電流雜音。
“Mayday! Mayday! 這裏是航班GA711……所有控制系統失效……重復,所有控制……”
呼叫戛然而止。
衛星雲圖上,代表GA711航班的光點,閃爍了幾下,徹底消失。
次日,全球新聞頭條被同一條快訊占據:“驚愕!華爾街傳奇女操盤手‘林晚’疑於GA711航班墜毀事故中罹難!其操盤的百億基金去向成謎!”
金融界一片譁然。有人扼腕天才隕落,有人暗中鬆了口氣,更多人則開始瘋狂搜尋“林晚”留下的遺產和秘密。
世界的某個角落,一份加密的、只有寥寥數人能接觸到的情報摘要上,多了一行冰冷的評估:“目標‘青鳥’,行動結果:確認清除。其關聯資產及情報網進入靜默狀態,追蹤中斷。”
海城,沈家別墅。
昏暗的書房裏,沈父看着平板電腦上“林晚隕落”的新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半晌,他拿起電話。
“喂,陸總嗎?是我,沈國明。關於之前提過的,我們家驚霓和聿珩的婚事……唉,真是抱歉,小女不懂事,鬧出逃婚這種笑話,讓您和聿珩見笑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一下?我還有一個女兒,雖然性子悶了點,但絕對聽話懂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低沉,不帶任何情緒的男聲,透過電波,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冷意。
“可以。”
電話掛斷。沈國明長長舒了口氣,眼底卻閃過一絲復雜的晦暗。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聲自語:“棲雀……別怪爸爸。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偏偏在那個節骨眼上,‘她’死了。沈家這艘破船,需要一塊夠分量的壓艙石。而你……是唯一還能用一用的籌碼了。”
夜色更深,將所有的算計、無奈與即將到來的風暴,一同吞沒。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