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雄踞漢水之濱,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林淵站在城外官道上,抬眼望去。只見城牆高達三丈有餘,青灰色的磚石上布滿歲月侵蝕的痕跡,牆頭箭垛林立,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城門洞開,吊橋放下,進出城的車馬行人排成長龍,守城兵卒仔細盤查着每一個人。
“不愧是南北咽喉。”林淵心中暗嘆。
他整理了一下道袍,隨着人流緩緩走向城門。離得近了,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城門口的盤查格外嚴格,不僅檢查行李貨物,還時不時攔住些江湖打扮的人仔細詢問。
“你,過來!”一個兵卒指着林淵,“道士?哪個道觀的?”
林淵取出武當銅牌:“貧道武當弟子,下山遊歷。”
兵卒接過銅牌看了看,又上下打量林淵幾眼,臉色稍緩:“武當的高人……進去吧。不過最近城裏不太平,道長最好少管閒事。”
“多謝提醒。”
林淵接過銅牌,邁步走進城門。
剛一入城,喧囂聲便撲面而來。寬闊的青石板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酒樓、客棧、當鋪、鏢局……各色招牌讓人眼花繚亂。小販的吆喝聲、車馬的軲轆聲、江湖客的談笑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鮮活的市井畫卷。
但細看之下,林淵察覺到了幾絲不尋常。
街角處有幾個閒漢聚在一起,目光不時掃視過往行人;酒樓二樓的窗口,有人影一閃而逝;更遠處,一隊官兵正押着幾個戴枷鎖的犯人走過,那些犯人俱是勁裝打扮,顯然是江湖中人。
“看來襄陽城的水,比我想的還要深。”
林淵不動聲色,沿着主街走了一段,找到一家名爲“悅來居”的客棧。這家客棧門面不大,但位置不錯,環境也清靜。
“掌櫃,要一間上房。”
櫃台後的掌櫃是個五十來歲的精瘦老頭,正撥着算盤算賬,聞言抬頭笑道:“道長來得巧,正好還剩一間。每日房錢一百文,包早飯。”
林淵付了三天的房錢,在小二引領下上了二樓。
房間朝南,推開窗就能看到街景。林淵放下行囊,第一件事便是打坐調息——一路奔行百餘裏,雖未盡全力,但真氣消耗也不小。
一個周天運轉下來,精神恢復飽滿。林淵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夕陽西斜。
“該去打聽打聽消息了。”
他換下道袍,穿上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又將武當銅牌和長劍留在房中,只帶了些碎銀便出了門。
客棧大堂裏,幾個客人正在用飯。林淵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陽春面、兩個燒餅,慢慢吃起來。
鄰桌坐着三個商賈打扮的中年人,正邊吃邊聊:
“……聽說了嗎?金刀寨王寨主的壽宴,廣發請帖,據說連武當、少林都有人來!”
“不止呢,我還聽說‘鐵掌幫’、‘神拳門’這些鄂北門派都會派人賀壽。王寨主的面子不小啊。”
“那是自然。王寨主早年是丐幫長老,人脈極廣。雖然金刀寨不算頂尖勢力,但在漢水一帶,說話還是管用的……”
林淵默默聽着,心中思量。
金刀寨壽宴在後天,看來得盡快弄一張請帖。武當雖與王寨主有舊,但他此行是私下行動,不便以師門名義赴宴,得另想辦法。
正想着,客棧門口傳來一陣喧譁。
“讓開讓開!”
七八個勁裝漢子簇擁着一個錦衣青年走進來。那青年約莫二十出頭,面色蒼白,眼帶浮腫,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但眉宇間帶着幾分驕橫之氣。
掌櫃連忙迎上去:“孫公子,您來了!雅間給您留着呢!”
“嗯。”錦衣青年鼻孔裏哼了一聲,目光在大堂裏掃了一圈,落在林淵身上時頓了頓,但很快移開,帶着手下徑直上了二樓。
林淵繼續低頭吃面,但耳朵卻豎了起來。
“孫公子?莫非是襄陽知府的那個兒子?”
“除了他還能有誰?仗着他爹的勢,在城裏橫行霸道,前幾日還強搶民女,鬧得沸沸揚揚……”
“噓!小聲點,他那些狗腿子可凶着呢!”
食客們壓低聲音議論着。
林淵吃完最後一口面,付錢起身。經過櫃台時,他狀似隨意地問掌櫃:“掌櫃,剛才那位孫公子,常來嗎?”
掌櫃苦笑:“是啊,隔三差五就來。咱們開門做生意的,惹不起啊。”
“聽說他父親是知府?”
“正是。孫知府在襄陽任職三年了,官聲……唉,不說也罷。”掌櫃欲言又止,“道長是外地人吧?聽我一句勸,離那位孫公子遠點,免得惹麻煩。”
“多謝提醒。”
林淵拱拱手,走出客棧。
夜幕降臨,街邊的燈籠一盞盞亮起。林淵在街上閒逛,看似漫無目的,實則留意着各處動靜。
走過兩條街,前方出現一座氣派的樓閣,三層高,燈火通明,門前掛着“醉仙樓”的金字招牌。這是襄陽城最大的酒樓,也是江湖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一。
林淵略一思索,邁步走了進去。
一樓大堂裏座無虛席,劃拳行令聲、高談闊論聲不絕於耳。林淵掃了一眼,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
“客官,來點什麼?”小二殷勤地跑過來。
“一壺酒,兩碟小菜。”
“好嘞!”
酒菜很快上來。林淵慢慢喝着酒,耳中捕捉着周圍的各種聲音。
“……天鷹教這次算是栽了!海沙幫請來了‘黃河幫’的援手,在長江上打了場硬仗,天鷹教死了三個舵主!”
“真的假的?天鷹教可是明教分支,勢力不小啊!”
“明教又怎樣?這些年朝廷打壓得厲害,他們自顧不暇。而且聽說天鷹教內訌,那位殷教主失蹤多日,教中群龍無首……”
林淵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緊。
殷教主失蹤?那不就是殷天正,殷素素的父親?若真是如此,張翠山夫婦在江南的處境就更危險了。
他繼續聽下去。
“不過海沙幫也沒討到好。黃河幫的人受了傷,已經北返了。現在雙方還在安慶府對峙,隨時可能再打起來。”
“要我說,都是因爲那批貨!據說是一批從波斯來的珍寶,價值連城……”
正聽着,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滾開!沒長眼睛嗎?”
林淵轉頭看去,只見剛才在悅來居見過的那個孫公子,正帶着手下從二樓下來。一個端菜的小二避讓不及,被他一把推開,菜盤摔在地上,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對、對不起孫公子!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二嚇得臉色發白。
“不是故意的?”孫公子冷笑道,“我看你是存心找死!來人,給我打!”
兩個手下應聲上前,就要動手。
大堂裏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這一幕,卻無人敢出聲勸阻——孫知府的惡名,襄陽城誰人不知?
林淵眉頭微皺。
他本不想管閒事,但看那小二驚恐無助的樣子,心中終究不忍。
就在那兩個手下舉起拳頭時,林淵忽然開口:“且慢。”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堂。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孫公子轉過身,眯起眼睛盯着林淵:“你誰啊?敢管本公子的閒事?”
“路見不平而已。”林淵站起身,“他不過是不小心,賠個不是便是,何必動手傷人?”
“哈!”孫公子嗤笑一聲,“本公子做事,輪得到你教訓?看你這身打扮,外地來的吧?知不知道在襄陽城,本公子說了算?”
他身後一個三角眼的漢子察言觀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公子,這人可能是練家子,小心些。”
“練家子又怎樣?”孫公子滿不在乎,“我爹手下有那麼多高手,還怕他一個?”
他指着林淵,囂張道:“小子,本公子今天心情好,給你個機會。跪下磕三個頭,然後滾出去,我就當沒看見你。”
林淵搖了搖頭。
有些人,你跟他講道理是沒用的。
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孫公子,目光平靜如深潭。
不知爲何,孫公子被這目光看得心中一寒,但隨即惱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打斷他的腿!”
七八個手下同時撲上!
這些人都有些拳腳功夫,雖不入流,但配合默契,拳腳從四面八方向林淵襲來。
林淵腳步微移,身形如遊魚般在拳腳縫隙中穿行。他沒有還手,只是躲避——並非不敢,而是不想在衆目睽睽下暴露太多實力。
“砰!”
一個漢子的拳頭砸在桌上,木桌應聲碎裂。
“啪!”
另一人的掃堂腿踢翻了兩把椅子。
林淵始終在方寸之地騰挪,看似險象環生,實則遊刃有餘。那七八人累得氣喘籲籲,卻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孫公子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雖不學無術,但也看出林淵是在戲耍他們。
“廢物!一群廢物!”他怒罵道,忽然從懷裏掏出一物,對準林淵,“小子,你找死!”
那赫然是一把精巧的手弩!
弩箭上弦,寒光閃閃的箭頭直指林淵胸口!
大堂裏響起一片驚呼。手弩雖小,但在這麼近的距離,足以致命!
林淵眼神一冷。
他原本只想教訓一下這群惡奴,但這孫公子竟然動用弩箭,已起殺心。
既如此,他也不必留手了。
就在孫公子扣動扳機的瞬間,林淵動了。
他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青煙,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側移三尺。弩箭擦着他的衣袖飛過,“奪”的一聲釘在身後的柱子上,箭尾兀自顫動。
下一刻,林淵已到了孫公子面前。
“你——”
孫公子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手腕便被林淵扣住。林淵手指一用力,孫公子頓時慘叫起來,手弩脫手掉落。
“放開公子!”
那些手下反應過來,再次撲上。
林淵左手扣着孫公子手腕,右手隨意一揮,袖袍帶起一股勁風。沖在最前的兩人被這勁風一拂,竟站立不穩,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同伴。
“內勁外放?!”人群中有人失聲驚呼。
這是內力修爲到一定境界的標志,至少也是一流高手!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那孫公子更是面如土色,他雖驕橫,卻不傻,知道今天踢到鐵板了。
“大、大俠饒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他連聲求饒。
林淵鬆開手,孫公子頓時軟倒在地,捂着手腕哀嚎。
“帶着你的人,滾。”林淵淡淡道,“若再讓我看到你欺壓百姓,下次斷的就不是手腕了。”
“是、是!我這就滾!這就滾!”
孫公子連滾爬爬地站起來,在手下的攙扶下倉皇逃離,連掉在地上的手弩都顧不上撿。
大堂裏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着林淵,眼神敬畏中帶着好奇。年輕的一流高手,這在江湖上可不多見。
林淵沒理會那些目光,走到那個小二面前,從懷中取出一小塊碎銀:“打壞的東西,我賠。”
“不、不用了!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小二連連擺手。
林淵將銀子塞到他手裏,又看了一眼柱子上的弩箭,伸手拔下。弩箭長約三寸,精鋼打造,箭頭上泛着幽藍光澤——竟然淬了毒!
他眼神更冷了幾分。
這個孫公子,行事如此狠毒,留着必是禍害。但他是知府之子,若在衆目睽睽下殺了他,會引來大麻煩,影響自己此行的任務。
“罷了,暫且留你一命。”
林淵收起弩箭,轉身離開醉仙樓。
他剛走,大堂裏便炸開了鍋:
“剛才那位是誰?好俊的功夫!”
“沒聽他說是路見不平嗎?肯定是哪個名門大派的弟子!”
“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竟然是一流高手……莫非是武當、少林的嫡傳?”
“武當的可能大些,那一手身法,有點像梯雲縱……”
議論聲中,二樓雅間的簾子掀開一角,露出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面白無須,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他看着林淵遠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如此年輕的一流高手……武當這一代,除了宋遠橋那幾個弟子,什麼時候又出了這等人物?”
他沉吟片刻,對身後侍立的灰衣人道:“去查查,剛才那個年輕人的來歷。”
“是。”
灰衣人應聲退下。
中年文士走到窗邊,望着襄陽城的夜景,嘴角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金刀寨壽宴在即,各路牛鬼蛇神都聚到襄陽來了……有趣,真是有趣。”
而此時,林淵已回到悅來居。
他關上房門,從懷中取出那支毒箭,仔細端詳。
箭頭上淬的是一種混合毒素,見血封喉,極爲歹毒。能用這種毒的人,絕不是普通紈絝。
“這個孫公子,不簡單啊。”
林淵將毒箭收好,盤膝坐在床上,開始今晚的修煉。
純陽真氣在體內流轉,溫養着經脈。今日雖然沒有真正動手,但那一瞬間的爆發,讓他對自己如今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一流高手,在這個江湖上,已經算得上是一方人物了。
但還不夠。
他要面對的,是玄冥二老那樣的頂尖高手,是趙敏背後的元廷勢力,是整個江湖的風雨。
“變強,必須盡快變強。”
林淵睜開眼,目光堅定。
明日,他要設法弄到金刀寨壽宴的請帖,在那裏應該能打聽到更多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