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雲瀾仙尊,如今被漆黑魔鏈貫穿肩胛,死死釘在斷裂的山門石柱上。鮮血順着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袍袖滴落,在他腳下匯成一灘粘稠的暗紅。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仙元正如同退潮般飛速流逝。
魔焰,如同粘稠的墨汁,浸染了整片天空,連最後一絲天光也被吞噬殆盡。
雲瀾仙尊艱難地抬了抬眼皮,沉重的眼皮仿佛掛着千斤重擔。他能感覺到冰冷的魔鏈貫穿肩胛骨的劇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着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溫熱的血液早已浸透了破碎的袍服,此刻正順着殘破的衣料,一滴、一滴,緩慢而粘稠地滴落在他腳下由靈石鋪就、如今卻布滿裂紋的地面上,那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腥甜的血氣混雜着戰場上彌漫的焦糊與毀滅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抬起沉重的頭顱,視線艱難地穿過眼前搖曳的血色和彌漫的魔氣,望向了那座矗立在屍山骨海之上的王座。
王座由無數扭曲、哀嚎的生靈骸骨堆砌而成,散發着令人牙酸的寒意與絕望。端坐其上的,正是那個他曾親手從死人堆裏扒出來,悉心教導,視若己出的弟子——墨淵。
不,現在應該稱他爲——魔尊。
看着那張曾經清澈明朗,如今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暗與冰寒的年輕臉龐,雲瀾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連帶着破碎的仙元都跟着一陣劇烈抽搐。悔恨、憤怒、悲哀、還有那蝕骨灼心般的失敗感,如同毒藤般纏繞着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道心。
“爲什麼……”他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摩擦出沙啞的聲響,喉嚨裏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子,每一個字都耗費着他僅存的生命力,“……到底……是爲什麼……”
這是他耗盡畢生修爲布下誅仙劍陣,卻依舊一敗塗地後,唯一能問出的、盤旋在心底三百年的困惑。
墨淵緩緩從骸骨王座上站起,周身繚繞的魔氣讓周圍的空間都爲之扭曲、哀鳴。他步履從容,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黑暗君主,一步步走到雲瀾面前,那雙曾映照着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萬年玄冰般的冷漠。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拂過雲瀾染血的臉頰。
“爲什麼?”墨淵重復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那笑容裏充滿了譏誚與毀滅一切的快意,“師尊,您教了我一生正道,給了我無上仙法,卻從未問過我……”他的聲音頓了頓,帶着一種刻意拉長的殘忍,“……想不想要!”
“您覺得是拯救,於我,卻是施舍。您規劃的仙途,於我,乃是囚籠。”
“所以,”他直起身,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但每一個字都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扎進雲瀾的心口,“我毀了它。毀了您在乎的一切。這,就是我的答案。”
雲瀾猛地閉上了眼睛,無盡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是他親手養大了這頭噬人的魔獸……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於黑暗,仙元即將徹底潰散的瞬間——
嗡——!
一道微弱卻堅韌無比的金光,猛然自他殘破的識海最深處爆發!如同在無盡黑夜中點燃的唯一燭火!那是他早年遊歷上古遺跡時,偶然得到的一枚涉及“時間法則”的殘破符籙,他研究千年都未能參透,沒想到在此刻生死關頭,它竟自行激發!
時空仿佛在刹那間凝固、倒流!
雲瀾仙尊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拉力拋入了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無數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沖擊着他的神魂——仙魔大戰的慘烈、墨淵一步步墮入黑暗時那偏執而瘋狂的眼神、師徒二人在青山綠水間修行時那短暫卻真實的溫馨……最終,所有的混亂與痛苦都如同退潮般遠去,所有的畫面定格在了一張稚嫩、帶着一絲惶恐與不安,卻又無比熟悉的臉上。
他猛地睜開雙眼!
強烈的眩暈感過後,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簡陋卻幹淨的木屋裏。陽光透過雕花的木窗,在布滿細小灰塵的空氣裏投下斑駁的光柱。窗外,是熟悉的宗門後山景象,雲霧繚繞,仙鶴清鳴,一派寧靜祥和。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身形瘦弱,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甚至帶着些許補丁的粗布衣裳,臉上還沾着些許勞作後的塵土。他低着頭,雙手緊張地死死攥着衣角,纖細的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單薄的肩膀微微瑟縮着,眼神怯怯地偷瞄着雲瀾,像一只受驚後試圖將自己藏起來的小鹿。
這正是他三百年前,剛剛將墨淵從凡間災荒中帶回宗門,準備正式收他爲徒的那一天!
巨大的信息沖擊讓雲瀾仙尊幾乎站立不穩,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木桌,指尖因爲用力而深深陷入堅硬的木質中,傳來清晰的痛感。
我……重生了?
回到了……一切都還未開始的時候?
一股劫後餘生、命運重開的狂喜,如同熾熱的岩漿,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與壓抑!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前世所有的遺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失敗,都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墨淵看着眼前這位即將決定自己未來命運的師尊,臉色變幻不定,時而震驚,時而狂喜。他似乎更加不安了,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仿佛生怕引起對方的注意。
就是這個眼神!前世,他就是被這無辜脆弱的表情所欺騙,心生憐憫,傾囊相授,卻養虎爲患!
但這一次,不同了!絕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雲瀾仙尊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將那股幾乎要溢於言表的狂喜死死摁在心底。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如同經過淬煉的寒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