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院觀察室的白牆白得刺眼。陳默昏沉沉地躺着,李修遠那管淡藍色的“鎮痛劑”像冰水注進了血管,壓下了脊椎深處那要命的灼痛,卻帶來一種更深的、黏膩的疲憊。腦子像塞滿了溼棉花,沉得轉不動。
夏冉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背挺得筆直,手指無意識地摳着帆布包的邊緣。李修遠袖口那一閃而過的銅錢繡紋,像根冰冷的針,扎在她腦子裏。還有那管藍色的藥液…配電室的藍蠟…地基滲出的藍淚…這些東西,都指向這個表面儒雅的校務處副主任。
“感覺…好點沒?”她聲音壓得很低,眼睛警惕地掃過門口。
陳默費力地睜開眼,視線還有點模糊。“疼…好多了。”他聲音沙啞,試着動了動身體,脊椎深處傳來一陣鈍痛,但不再是那種撕裂感。“就是…沒力氣。”耳後那個“5”字印記,也只剩下隱隱的麻木。
“那藥…”夏冉湊近了些,幾乎用氣聲說,“肯定有問題。藍的…和配電室鎖孔裏的蠟,還有我爸筆記裏地基滲出的東西…顏色一樣!”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也想到了。李修遠…他到底是誰?他袖口的銅錢紋…銅!儀器燒毀前最後的錯誤提示就是“銅質幹擾”!難道是他…在幹擾探測?
“依依…”陳默突然想起,“她的屍體…還在校醫院嗎?”
夏冉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依依死得詭異,體溫正常卻凍僵成冰雕。她的屍體,或許藏着線索!“應該還在法醫那邊,還沒移交出去。”
“得去看看。”陳默掙扎着想坐起來,一陣眩暈襲來。
“你別動!”夏冉按住他,“我去想辦法打聽!”
***
校醫院地下,冰冷的停屍間走廊。空氣裏是濃重的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的味道,冰冷刺鼻。夏冉靠着牆,心跳得厲害。她剛從一個相熟的值班護士那裏打聽到,依依的屍檢還沒結束,法醫還在裏面。
就在這時,停屍間的門開了。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中年法醫走了出來,臉色極其難看,眉頭擰成了疙瘩。他一邊走一邊煩躁地扯下沾着點冰霜的手套。
“王醫生?”夏冉認出是負責這案子的法醫,趕緊迎上去,裝作焦急的家屬朋友,“依依…依依她到底怎麼回事啊?好端端的怎麼會…”
王法醫看了她一眼,眼神疲憊又帶着深深的困惑。“同學,節哀。這案子…太邪門了!”他顯然被某種發現困擾着,急需傾訴,壓低了聲音,“我幹這行二十年,沒見過這麼死的!”
“邪門?”夏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凍死的表象!”王法醫搖着頭,語氣帶着難以置信,“可體溫檢測,核心溫度是正常的!體表結霜凍僵,內髒…內髒卻像被瞬間速凍過一樣!”
“速凍?”
“對!”王法醫眼神裏透着驚悸,“打開胸腔腹腔…心髒、肝髒、脾髒…全都包裹在一層…一層堅硬的、半透明的冰殼裏!像…像超市裏賣的冷凍肉!可體表溫度明明是常溫!這根本不符合熱力學定律!”
夏冉聽得渾身發冷。內髒結冰…體表常溫…這比單純的凍僵更匪夷所思!
“還有更邪乎的!”王法醫的聲音更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在她胃裏…發現了一樣東西。”
“胃裏?”夏冉屏住呼吸。
“一把鑰匙。”王法醫比劃了一下,“老式的黃銅鑰匙,大概這麼長。凍得硬邦邦的,裹在胃內容物形成的冰坨裏。”他頓了頓,眼神更加困惑,“鑰匙柄上…刻着幾個繁體字——「癸巳年制」。”
癸巳年?夏冉腦子裏飛快換算:1953年!正是宿舍樓翻修、沈紅死亡的那一年!也是鄭伯照片上那個軍人出現的時間點!
“鑰匙呢?”夏冉急切地問。
“作爲關鍵物證,封存了。”王法醫指了指裏面,“這案子…太怪了。等上面指示吧。”他搖搖頭,疲憊地走開了。
癸巳年制的鑰匙…在依依凍僵的內髒裏…夏冉只覺得一股寒氣順着脊椎往上爬。她立刻轉身,快步回到觀察室。
“1953年的鑰匙!在依依胃裏凍着!”夏冉一進門就壓低聲音急促地說,“癸巳年制!就是宿舍樓翻修那年!”
陳默猛地從昏沉中驚醒,眼睛瞬間睜大!“鑰匙…配電室!”他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配電室那把老式大鐵鎖!“那鎖…就是老式的!”
李修遠的藍色藥劑暫時壓制了詛咒的劇痛,也給了他們一絲喘息的機會。必須趁現在!
“走!”陳默咬着牙,強撐着從床上坐起來,眩暈感還在,但求生的意志壓過了一切。
***
再次來到宿舍樓地下一層。配電室的小鐵門依舊緊閉,那把老式大鐵鎖冰冷地掛着。空氣裏那股若有若無的腐肉味,似乎比上次更濃了些。
陳默拿出一個證物袋,裏面正是夏冉通過“特殊渠道”搞到的那把黃銅鑰匙——依依用生命“保存”下來的東西。鑰匙冰涼刺骨,即使隔着袋子,也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鑰匙柄上,「癸巳年制」四個繁體小字清晰可見。
“試試!”夏冉緊張地盯着鎖孔。
陳默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指尖殘留的冰冷麻木感(那是依依死亡詛咒的餘威),將鑰匙對準鎖孔,插了進去。
咔噠。
一聲輕響,鎖芯轉動,異常順滑。
陳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握住冰冷的鎖梁,用力一拉!
咔嚓!
鐵鎖應聲而開!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緊張。陳默握住冰冷的門把手,用力一推!
吱呀——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一條縫。那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肉味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比上次強烈十倍!熏得兩人差點當場嘔吐!
陳默強忍着惡心,將門完全推開。手電光柱射入黑暗。
配電室裏堆滿了老舊的配電箱和纏繞的粗電纜,落滿灰塵。正對着門的,就是那個巨大的、布滿按鈕和閘刀的主配電箱。箱門上,掛着一把更小的、同樣老式的銅鎖。
腐肉味…似乎就是從這主配電箱後面散發出來的!
陳默的目光落在主配電箱側面,靠近牆壁的地方。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供檢修用的小門,也上着一把小銅鎖。他拿着那把癸巳年制的鑰匙,猶豫了一下,試着插向小檢修門的鎖孔。
鑰匙插進去了!
輕輕一擰。
咔噠。
小門開了!
一股更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的惡臭猛地涌出!陳默和夏冉捂住口鼻,手電光顫抖着照進小門後面。
裏面不是電路,而是一個隱藏在配電箱和牆壁之間的、極其狹小的暗格!只有鞋盒大小。
暗格裏,沒有想象中的恐怖景象。
只有一堆東西。
一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金屬校徽!
幾十枚,或許更多。大部分都褪色了,銅綠斑駁,邊緣磨損。校徽的樣式,正是他們現在佩戴的那種,圓形,中間是校名縮寫。
陳默強忍着惡臭和眩暈,伸手進去,小心地撥開最上面幾枚。
當看清校徽正面的圖案時,他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每一枚校徽的正面,校名縮寫的上方,都被人用極其尖銳的東西,深深地刻上了一個字!
“貪”!
“傲”!
“妒”!
“怒”!
“懶”!
……
正是童謠裏唱的那些“罪名”!王碩喉嚨裏的“貪”,趙強脖子上的“傲”,依依…她對應的,是“懶”?因爲她直播時總炫耀不勞而獲的精致生活?
陳默的手指顫抖着,拿起最上面一枚校徽。這枚校徽看起來最新,磨損最少,銅質的光澤還未完全褪去。上面刻着一個清晰的、筆畫深刻的字——
“懶”!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這枚“懶”字校徽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但無比清晰的…屬於人體的溫熱感,從冰冷的金屬上傳遞過來!
仿佛這枚校徽,剛剛才從某個溫熱的身體上取下!
陳默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這感覺…和依依最後僵立時那冰冷的體溫截然不同!這殘留的溫熱…是誰的?
夏冉也看到了那枚“懶”字校徽,臉色慘白。她強忍着恐懼,拿起旁邊一枚更舊的、刻着“妒”字的校徽,翻到背面。
校徽背面,靠近別針的地方,刻着一行更小、更深的數字:
**1954.09.23**
她又拿起一枚刻着“怒”字的,背面刻着:**1978.11.07**
再一枚“貪”字:**1995.03.12**
一枚枚翻下去…時間跨度驚人!
陳默顫抖着拿起那枚還殘留着詭異溫熱的“懶”字校徽,翻到背面。
一行嶄新的刻痕,清晰地映入眼簾:
**2022.10.19**
正是依依死亡的日子!
而最底下,一枚最古老、幾乎被銅綠完全覆蓋的校徽,被壓在最深處。陳默艱難地辨認着上面刻着的字——那是一個筆畫扭曲、充滿怨毒的“怨”字!
他顫抖着將它翻過來。
背面,刻痕已經模糊,但依稀能辨:
**1953.12.24**
平安夜。宿舍樓翻修完成前夕。沈紅穿着紅嫁衣,從樓頂一躍而下的日子。
暗格裏,整整四十二枚校徽,如同冰冷的墓碑,記錄着跨越六十八年的血腥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