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腿怎麼受傷的？”
“媽推的。”
“…你父親呢？”
“私生女。”
“……你朋友呢？”
“萬人嫌。”
“…………”
隔壁病床的大媽不敢說話了。
霍成魚望着天花板，雙目呆滯，像條發臭的死魚，激不起任何波瀾。
大媽悻悻刷豪門小短劇去了。
A市權貴多，有兩大世家決不能得罪。
霍家和成家。
霍家詩禮傳家，亦商亦儒，家族有政壇鐵腕，文壇名士，商業更是遍布全球，盤根錯節，組成一個龐大家族。
成家混黑世家，百年前在國外過的就是槍口生活，後來轉戰國內，花了二十年才逐漸洗白，是名副其實的地下皇帝。
這兩大世家從根本上就是敵對，王不見王。
商會見面點個頭就算好的。
凡是皆有轉折。
成家25年前找回的大小姐成傲雪對當時的霍家大少一見鍾情，哪怕對方有妻兒也叫囂非卿不嫁，糾纏了四年未果，幹脆偷精子試管了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應該很受寵吧？”
“這可是兩大權貴世家唯一的孩子啊！”
“恰恰相反，這位小姐被兩家厭棄，手裏捏着的財產都不如一個三流世家小姐，嘖嘖，上回還看到她在奢侈品店轉悠，結果出門連塊珠寶都不敢買。”
“那這位小姐叫什麼？”
“霍成魚。”
醫生喊了聲名字，看着那個孤單的女孩，“一個晚上過去了，你還是沒有人過來陪床嗎？”
腿受傷了，很多事不方便。
霍成魚幹裂的唇微動，聲音很空：“沒有，我從來一個人。”
大媽刷小短劇刷得津津有味，中途去了個廁所，發現病房只剩她一個，嘀咕：“神奇，腿傷了還能跑？”
天台，風好大。
霍成魚拖着瘸腿站到天台，往下一看，28層高的大樓除了晃，還是晃。
她扶着圍欄顫巍巍下來，打算找條河埋了自己。
“鈴——”
午夜凶鈴。
霍成魚整個軀體繃緊像一根鋼筋，抗拒、恐懼接連在臉上閃過，卻不得不接起生母的電話。
“顧遲年已經在霍家喝上茶，我給你十分鍾，趕緊滾去霍家！”
“不把顧遲年從那個賤人的女兒手裏奪來，你就永遠別回來！”
冰冷的語氣，像命令一條野狗。
黑掉的屏幕早就模糊，霍成魚死寂的眼底突然瘋狂扭曲。
她把身上所有錢全扔催債公司，將霍家成家所有人的號碼全部填進去，連保姆阿姨的都沒放過，叫他們打這幾個電話打到公司倒閉爲止！
“嗬嗬嗬……”
“等我跳下去，啪地摔成爛泥，這裏的人都會過來圍觀，但他們一個都不敢靠近，因爲我已經糊在地上，鏟都鏟不起來他們會做噩夢哈哈哈……好運點會有認識我的人，他們會一起憐憫我，再憤怒指責你們的冷血，你們的殘忍，你們的無情！！”
“這是我對你們最大的懲罰！”
“我要讓你們這輩子都陷入‘霍成魚’三個字的魔咒，後悔莫及，永生難忘！”
“哈哈哈……”
霍成魚握緊發冷的手指，幻想過千百次的畫面終於要實現，她欣喜得嘴巴都咬出血。
好期待，好緊張。
她霍成魚只是一個被試管偷生下來的私生女啊，人見人嫌，不過一條流浪狗！
她終於要成爲中心了！
把手機丟下去，帶着所有怨恨和絕望，她跪倒在地，笑着、哭着，神色癲狂，任由眼淚滑到上揚的嘴角，吞進肚裏。
“背着跳還是正着跳……”
好冷好冷。
她再次爬上天台，風更大了，搖搖晃晃，身子跟樓一起抖着。
好冷啊。
痛死了。
都結束了嗬嗬嗬……
霍成魚張開手，笑容癲狂後，只剩悲涼和希冀。
她緩緩閉上眼——
卻在這時，病服多了道拉力。
她猛然回頭，眼底的希光在看到陌生的臉時瞬間破碎。
她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啪！”
霍成魚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喉嚨嘶啞，“放開。”
衣服泛白的青年扯着她的病服，掃過她臉上紅印，聲音很淡。
“你砸傷我，賠錢。”
霍成魚視線模糊，臉溼漉漉的，聲音聽着竟有些委屈：“我還沒開始跳，怎麼砸傷你？”
青年拿出她剛丟下天台的手機，點了下額頭。
霍成魚才看見他額頭有個紅紅的傷口，還有點腫。
“對不起。”
她老實道歉，沒經過加工的話有些直，“28層樓都沒砸死你，命大，跟閻王的交情真好。”
“你的手機也沒死。”
青年一雙黑眸平靜無波，語調淡然，“賠錢。”
“沒錢。”
“沒錢就跟我去警局。”
“不去。”
霍成魚沒心思再跟他廢話，臉上的巴掌提醒她。
她就是個不被愛的人。
她早該死掉。
丟下一句“手機就當醫藥費”，霍成魚閉眼往下跳——
沒成。
她被青年單手扯住後領拽下天台，瘸腿差點二次受傷。
“賠錢。”青年淡聲復述。
計劃再度中斷，霍成魚內心的厭棄達到頂端，痛苦和掙扎撕扯着身體，她頭腦發痛，控制不住怒火，全都發泄在青年身上。
“錢錢錢，你滿腦子都是錢，你究竟是有多窮？”
“你怎麼不去網上乞討？！”
“網上大把富婆喜歡你這種小嫩鴨！”
“滾啊！”
任何一個有自尊的人被錢鴨羞辱都會黑臉。
青年只一張平淡臉：“賠錢。”
他手腕勁大，拽住她的後領就沒再鬆開，霍成魚差點被衣服鎖喉。
“很好，你成功得罪我了。”
奪過手機，要給青年轉賬個十萬狠狠羞辱他，結果發現錢轉給了催債公司。
淒寒得只剩個1.64。
“……”
青年還在一邊等着，她絕不能丟臉。
霍成魚摘下腕上的蓮花金鏈，是18歲生日那天，她最恨最嫉妒的人送她的。
“這個起碼十萬，趕緊滾。”
金燦燦的手鏈在青年修長指尖轉過，金色光芒流轉片息，又被他遞回。
“不接受物品抵債。”
真是個難纏的窮鬼。
霍成魚暗道遇上高級敲詐男，語氣更差勁：“愛拿不拿，我只有這個，你想要的天價賠償絕不可能。”
她一把掙開，拖着瘸腿，還要爬上天台。
誰也不能阻止她想死的決心。
但青年要她賠錢的決心更盛，單手夾住她，下樓，丟到醫生手裏。
“她欠錢不還。”
“勞煩別讓她再尋死。”
醫生這才知道消失的病人打算跳樓，當即拿繩子把人捆住。
霍成魚被捆在病床上，尋死計劃夭折，只能咬牙切齒瞪向門口的青年。
“你小子給我等着！我跟你勢不兩立！”
醫生滿頭大汗道謝：“你是她的朋友吧，謝謝你及時把她送回來。”
青年強調：“是債主。”
對霍成魚：“賠錢。”
霍成魚：“別攔我！我要跟他決一死戰！！”
醫生勉強按住發瘋的人，連忙催促青年離開。
青年嘴巴微張：“賠……”
“錢”字跟着他被護士推了出去。
病房終於安靜。
隔壁大媽已經被嚇出醫學奇跡，手忙腳亂出院。
一個小時後，霍成魚像條死魚躺在病床上。
手機發出刺耳呼叫，她沒理。
進來的護士得到指示幫她掛掉，意外點到了接聽。
刺耳尖銳的辱罵瞬間在病房回旋：“霍成魚，你這個廢物竟然還沒到霍家，明天就別回來了！給我死在外面！”
護士尷尬將手機放好，輕聲出去。
霍成魚的心已經刮過28層樓的大風，萬念俱灰。
明天，舅舅的生日宴。
摔下樓至今過去22個小時，整個成家，沒有一個人聯系過她。
他們本就不在意她這個人。
“小愛在意你哦。”
活潑的金屬聲從手機傳出，叫醒了冷淡的病房。
霍成魚呆滯望着天花板，心神疲憊：“小愛，你叫小愛，不代表你可以隨便泛濫愛心。”
“小愛會給你好多好多愛哦，請跟小愛一起行動吧！”
“不跟AI計較。”
“小愛不是普通的AI，小愛是只爲你一人存在的AI。”
“哦。”霍成魚冷漠臉，“你們AI還真是風流多情，到處坑蒙拐騙，專一？豬都不信。”
“小愛沒有坑蒙拐騙！”
人工智障它似乎生氣了。
這一氣，霍成魚身上的繩子忽然就崩開。
“……”
霍成魚震驚掐大腿，“其實我已經成功跳了對吧？”
對不了一點。
她的人工智障似乎變異了。
床上的手機不斷閃爍，自動閃過一行又一行文字。
【小愛挖到你三年級寫下的幻想日記，經檢測，這份日記會給你帶來無數關愛，提高你的情緒，現把日記分成每日任務，記在便籤，請務必執行。祝你生活愉快，愛你喲！】
霍成魚抗拒：“不幹。”
她早不記得八百年前寫過的日記，但三年級寫的東西肯定不是好東西。
倒是這個變異手機很有意思。
剛拿起，屏幕彈出一串文字：【只要完成每日任務，就可以獲得好多愛。】
愛？
這個字像是有魔力，激起她內心的渴望。
也提醒她是個卑微缺愛的可憐蟲。
無數個日日夜夜足夠她看清，無論在霍家還是成家，她永遠被排擠在外，他們習以爲常的親切問候，是她永遠無法擁有的珍貴。
霍成魚嫉恨地把手機砸一邊。
“我不需要愛。”
十分鍾後，又鬼鬼祟祟打開便籤：
1、扔掉親媽所有珠寶。
2、拆掉親爹所有輪胎。
3、燒掉舅舅所有領帶。
4、砸掉爺爺所有盆栽。
5、……
最後一行不用看了。
霍成魚拖着瘸腿又去了天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