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你要相公不要?”
陽光把老村長堆笑的褶子照得發亮,他攥着旱煙杆在粗布褲上蹭了蹭煙灰,煙油子在布料上暈出深色印子,“這男人雖跛,卻半點沒有粗漢的邋遢。”
何悠悠手搭在門閂上,眼皮都沒抬,“村長,我就不要了,沒錢啊!”
這個位於邊關的小山村,因爲從前男人大多都被抓去打仗了,剩下的女人們一個人耕作太過辛苦,長久以來就養成了戰俘回來耕作和繁衍的習慣。
“哎別關!” 村長急得一腳卡在門縫裏,枯瘦的手指比出個無,“五個銅板就行!買回去做做飯、掃掃院子,好歹能搭把手,你那個手藝還愁錢?”
這裏男人比糙米還金貴,偏生地位卻低得不如驢,按市價五兩銀子一個,就算是不健壯的,那也得三兩,
五個銅板……
何悠悠頭搖的撥浪鼓一樣,“不要不要,便宜沒好貨!”
村長臉都快掛不住了,他前兒跟人搭夥買了十個男人,這個人家說是送的,他原以爲只是瘦了點,哪成想竟是個跛子。
這要是砸手裏,管飯都能把他吃窮,今兒說什麼也得送出去。
“看一眼!就看一眼!不虧!” 村長咬牙往下砍,“三個銅板!不能再少了!”
說話間,枯瘦的手猛地探向牆角,將人給拽了出來,還下意識把人往自己身後半擋了擋 ,怕何悠悠先瞧見那拖在後面的瘸腿。
男人被拽得一個趔趄,粗布衣下露出的手腕竟異常白皙,半點沒有常年勞作的粗糙。
陽光灑在他異常白皙的皮膚上,倒把身旁黝黑的村長襯得像塊炭。
他的眉形硬氣而舒展,透着幾分桀驁的張力,眼眸深邃,像是藏着浩瀚星辰,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下頜線利落分明,勾勒出極具有立體感的側臉。
自帶冷峻的氣場,讓他看上去有些冷漠疏離,這般模樣,哪裏是鄉下能養出的粗漢,倒像九天謫仙落了凡塵。
何悠悠只覺得面頰發燙,她無法不承認,這個男人長的確實好看,跟那些買來的精壯粗漢不同。
村長拿着三文錢,攥着契書往她手裏一揣,幾乎是逃似的跑了。
“人和契書都給你了!”
他就知道,何悠悠喜歡長的好看的,全村上下,有錢的女人都買了相公,可每次問何悠悠她都說長的太醜,沒眼看,要自戳雙目了。
她是個仵作,自然會點醫術,只是給錢的,她不一定治,長的好看的,她必治。
“那個…… 你進來吧。”
何悠悠往旁邊讓了讓,目光忍不住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兩秒,心裏盤算着:模樣是真俊,就是太瘦,得好好養養才行。
高縝被她這 “癡漢” 似的目光看得滿心嫌惡,只當又是個被皮囊迷惑的膚淺村婦。
可眼下腿傷發作,他實在無處可去,只能抬步邁進小院。
院子不大,中間擺着石磨,屋檐下三個架子上,笸籮裏的草藥正散着清苦香氣,兩間茅草屋雖小,卻擦得一塵不染。
被挑挑揀揀了這麼多天,此刻男人許是感受到了身後炙熱的目光,轉過身同她解釋。
“我這腿受了傷,你若是不願意要我,我這就走。”
“這話說的,我買都買了。”何悠悠晃了晃手裏的契書,“現在開始你是我的人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中還有何人?”
男人微微頷首,身上有一股罕見的書生氣。
“我叫高縝,家中……現下已經無人了,姑娘若收留,我便在此住下,日後有什麼能做的,你盡管吩咐。”
提到家人,他那冰冷的目光有一瞬的悲傷。
何悠悠最見不得這個,連忙安慰,“好了好了,其實我也沒什麼家人了,這樣,你先坐,我看看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摸了摸腰間,摸了空,才立刻去草藥架子上拿了些東西回來。
將人推到石凳上坐着,何悠悠習慣性的伸手就去脫他的褲子。
高縝警惕的雙手死死拽住褲腰,羞憤的紅着臉罵她。
“你這……這成何體統!有辱斯文!”
何悠悠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嘿嘿,職業習慣,不好意思啊,沒怎麼治過活人,你自己挽起來吧,我不看你。”
何悠悠長相不算傾國傾城,可也算是頂好看的,杏眼微微上挑,唇如熟透的櫻桃,不點而朱,笑起來頰邊兩個小小的梨渦,讓她看上去鮮活極了。
高縝一怔。
他二十多年來見慣了端莊閨秀與諂媚女子,這般直白鮮活的姑娘,倒是頭一回遇見。
他有些好奇,僅僅是好奇而已。
壓下異樣,低頭將褲腿挽至膝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赫然在目,傷口邊緣已經發黑潰爛,一看便知是舊傷未愈,還遭了感染。
“傷口爛透了,得剜腐肉才能治。” 何悠悠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石凳,“不過我得先備藥,今日弄不了。”
高縝心中一緊,他此刻急需醫治腿傷,方能設法回京,“何姑娘若能治好我的腿,”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沉而懇切,“我定以百兩黃金相報。”
“百兩黃金?” 何悠悠眼睛亮了,隨即又暗了下去 。
這模樣窮酸,穿的衣服補丁摞補丁,哪像拿得出百兩黃金的人,怕不是傷糊塗了說胡話。
她故意逗他,“你才值三文錢,還百兩黃金呢。不過要是沒錢…… 以身相許我也不虧。”
說完,何悠悠一怔,轉身就朝着屋子裏跑,生怕自己紅透的耳尖被人發現。
石凳上的高縝猛地僵住,看着她的背影,耳根悄悄泛起薄紅,憋了半天,才訥訥開口,“那、那以身相許的話……”
風卷着草藥香掠過院子,把他後半句話吹得含糊不清,卻精準地勾住了何悠悠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