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薇接到自己重度抑鬱症診斷書的這一天,她在醫院門口收到了發小齊明軒傳來的照片和一段話:今兒少澤破例留下來了個人,大學還沒畢業呢,真年輕。不過我瞧着照片有些角度看起來挺眼熟的,發你看看。
秋冬的寧城降溫降得很早,現在又到了十二月份左右,夜晚的溫度低得可以吹陣風就把人冷感冒。
一陣陣的涼風吹過臉龐,程薇卻感受不到一絲冷意,她眼神僵硬而麻木的盯着照片上笑容羞澀的年輕女孩,對方眉眼長得和自己有些像,可整個人更加年輕,漂亮,青澀。
程薇泛紅的指尖輕輕摩擦過照片上女孩的笑容,良久,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滑落而下,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澀。
七年了,她和許少澤結婚七年,這段互相折磨的婚姻,終於,要走到盡頭了嗎。
……
深夜寂靜時分,海上豪華郵輪的派對還未結束。
一衆寧城扎根的上流社會子弟在派對上玩兒得嗨了,丟牌喝酒笑罵聲不斷響起。
隔着舞池,不遠處燈光昏暗的中央沙發上,女孩兒緊張的端起剛倒好的酒,努力使自己聲音平穩的開口。
“許,許少,喝點酒吧?”
身旁的男人沒開口,指尖叼着煙,沉默半晌,低沉的聲音才響起。
“放下吧,我今晚不喝。”
女孩聞言,腦子懵了片刻,她攥着酒杯的手緊了緊,“那,那您想玩兒點什麼?”
許少澤動作嫺熟的吸了口煙,才偏過頭,眼神冷淡的盯着她。
女孩眉眼低垂,看這生疏的面孔和緊張的姿態,應該是第一次被劉家信帶過來的。
許少澤已婚,但經常不回家,在外面喝酒打牌,不過身邊從來不留女人。爲此,劉家信想了許多辦法,最後接女朋友路過她的大學外,看到了勤工儉學的林娜,只一眼,劉家信就有預感,這女孩兒要送到許少澤身邊,他絕對會留下。
事實證明,劉家信賭對了,女孩兒暫時留在了許少澤身邊,沒被趕走。
不遠處,劉家信笑容自信的喝了口酒,然後肘擊了一下身邊的齊明軒。
“瞧見沒,想讓少澤離婚,還得靠我。”
齊明軒目光平靜的看着發小的方向,幾秒後,才語氣復雜的回。
“有那麼簡單麼,你看他碰那女孩兒了嗎。”
劉家信嘖了一聲,“操,你怎麼老是打壓我,這不把人留下就已經是好事兒了嗎。你要換作從前,誰他媽能讓他身邊鑽進個母蚊子?我都打點好了,只要這小丫頭一個勁的往少澤身邊湊,就像當初程薇不要臉的追他一樣,他還能不動心?”
齊明軒抽了口煙,沒再說話。
劉家信越看越自信,“我就說他好那口,也不是非要程薇不可,只是喜歡這一個類型的而已。”
齊明軒掐滅了煙,轉身拿了酒去甲板上吹風。
一望無際的黑色海面在夜晚顯得空寂駭人,齊明軒猛的灌了半瓶酒,盯着海水看了很久,嘴裏才喃喃吐出一句話,“阿芷,看到她離開少澤,你會不會在天有靈,高興些?”
劉家信站在不遠處,不用想也知道齊明軒在想誰,他站在原地了一會兒,好半晌,眉目間劃過一絲狠意,他一定要讓程薇和許少澤離婚。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再站在他身邊!
這一晃過去許多天,每日的夜晚,明月都從海上升起,遊輪中琴樂聲不斷。
這些日子,程薇卻在公寓裏,徹夜難眠。
再次睜開眼時,程薇摸索着點開手機看時間,早上六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知自己的病快沒救了,程薇已經對身體某些軀體化的疼痛的感到麻木,不再像之前一樣疼得流淚。
從床上下來,簡單的洗漱了一番,程薇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昨晚想了很久,如果自己就要死了,是不是應該通知一下親朋好友?可翻出手機,微信好友看了一圈下來,幾乎沒什麼人和自己聯系過了。她最後把所有未讀的短信也看了,除了大部分的廣告之外,就是一條來自齊明軒幾天後重新發來的:算了,少澤最後讓她走了,他什麼都沒做。
“沒意思。”
程薇低聲呢喃,從決定去死的那一刻,她才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和放鬆。
最後程薇安靜的換了身衣服,出門打車去了郊外的墓地。
她抱着一束向日葵來到一處墓前,臉色蒼白的看着眼前的笑容明亮的女人照片,小聲的問。
“小姨,你是不是也看我太孤單了,所以心疼我?”
“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你也很怕黑怕一個人的……”
“不過沒事,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程薇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釋然的笑着哽咽說道,“小姨,如果有來生,我寧願沒有遇到過許少澤。太痛苦了……真的……”
將隨身攜帶的刀從包裏拔出來,程薇聲音略帶委屈的小聲說,“我不要在醫院聞着消毒水的味道,一個人死在那裏。沒有人會看我一眼,醫院也離這裏太遠了,你會找不到我的。就在這裏,在這裏好不好,你來接我吧。”
一陣來自山間的晨風刮過,說來也奇怪,這低溫冷冷的時節,今早的風從程薇的面龐上掠過時,卻沒有那麼冷。
程薇仿佛感覺到有一只手在無形中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臉,她靠在墓碑前,意識不清的輕輕勾起嘴角,“謝謝小姨。”
一早還天晴着,沒多久,細細密密的雨就紛紛從烏雲處落下。
墓地的中年管理人員本想起身去轉一圈,瞧見這天氣又裹緊了外套重新坐下,“哎,這多變的天氣喲,又要降溫了。”
下雨的時候,如果不是特殊節日,一般這個地兒就不會有人來了。
早上來了的人,大約也會匆匆趕回家吧。
管理人員出神的想了片刻,很快打開手機,大聲的刷着短視頻沉浸在自己摸魚的時間裏。
……
另一邊,下午時分。
海上郵輪派對還沒結束,劉家信這次鐵了心要讓許少澤移情別戀,自然不會輕易結束。當然,這群公子哥一向玩兒起來也是不分黑夜白天。
齊明軒一大早被吵得頭疼,外面又下了雨。
“鬧什麼。”
從房間走出來,齊明軒皺眉冷聲問,“一大早的,擱這叫什麼呢?”
劉家信的弟弟劉家宜一副急匆匆趕來的模樣,他望了一圈沒看到許少澤人影,慌忙的問,“明軒哥,許哥人呢?”
齊明軒不耐煩,“睡着呢,今天早上四點多才結束。幹嘛?”
他這句話說完,身後的房門也打開了。
劉家信和許少澤都出來了,尤其是許少澤,帶着一臉的冷冷的起床氣。
劉家信一看自己這倒黴弟弟的樣子,還以爲他又闖禍了,“有什麼事兒你他媽不能跟我說?吵你許哥睡覺幹嘛?”
劉家宜看着許少澤,聲音顫抖的開口,“許,許哥,打你電話……沒人接。”
許少澤此時清醒了幾分,他抬手理了一下睡袍領口,冷聲問,“什麼事?”
“您,節哀。”
劉家宜接下來說出口的話,猶如平地驚雷。
“嫂,嫂子她……走了。”
“媽的,走就走!”
劉家信第一個沒耐心的反駁,“她以前離家出走又不是第一次了,哪次不是故意引起少澤的注意?這也值得你一大早把我們鬧醒?你丫是不是腦子——”
劉家信說了一大通,最後罵人的話,卻在看到弟弟眼裏的淚花突然停下了。
劉家信突然伸手抓起弟弟的衣領,語氣重重的問,“你他媽說節哀是什麼意思?程薇人呢?走哪兒去了?!”
齊明軒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他死死的盯着劉家宜的臉,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一絲開玩笑的神情來,可惜沒有。這一次,劉家宜顫抖害怕的神情,沒有任何破綻。
劉家宜哭了,“哥,程,程薇姐,她死了。”
劉家信不可置信的看着弟弟,仿佛覺得他說的是夢話。
突然放開他,劉家信整個人都往後退了一步……他神情恍惚,看到許少澤往前走。
“劉家宜。”
許少澤看着眼前矮自己一頭的發小弟弟,他平靜的眼神下藏着猶如海上來臨的墨色風暴,語氣冰冷的一字字質問,“你敢咒她?!”
劉家宜滿臉淚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三個男人的神情,他突然崩潰大喊。
“你們這算什麼?程薇姐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她和許哥的婚姻破裂,難道她就不算我們的親人了嗎?你們!你們太冷血了!程薇姐檢查出重度抑鬱症,可她沒治療!她是崩潰自殺的,你們滿意了嗎?她終於主動走了,你們再也不用把芷翎姐的死強加在她身上了吧!”
劉家宜說完,轉身哭着跑了出去。
齊明軒從包裏掏出手機,開了機,他仿佛是想確認些什麼,卻在一衆未讀消息和電話中,沒有看到來自程薇的。
就在他手指僵在程薇好友界面時,聽到許少澤聲音沙啞的說了兩個字,“回去。”
劉家信低着頭,眼眶有些紅的往外走去。
傍晚時分。
一行人回到市中心後,許少澤就單獨走了。
齊明軒和劉家信直接坐車到了程家。
兩人穿着黑色西裝,可走到家門口時,卻看到別墅大廳中,程薇的父母冷靜的商討着葬禮的事宜。
“小遠,家信,你們來了?”
程峰站起來,“進來坐,剛好有些事想請你們幫忙確認一下,名單上這些人看看能不能問一下,到時候都有沒有時間來參加葬禮。本來想問少澤的,但是怕耽誤他工作,你們來了也好。”
徐婭也起身吩咐傭人準備了茶水過來。
兩口子完全沒有失去親生女兒的悲傷哀痛,冷靜得仿佛在討論一個生日宴會一般。
一向討厭程薇的劉家信,此刻喉嚨堵得說不出一個字,他偏過頭,無聲嘆氣。
齊明軒保持着冷靜,協助程峰夫婦商討葬禮事宜。
終於在快要結束時,齊明軒問了句,“星挽沒回來嗎?”
說起程星挽,徐婭語氣欣慰了些,“這孩子最近在美國忙着和TH集團的周年慶合作呢,實在走不開。我們還沒告訴她這事兒,想着等葬禮結束,她回來了有時間去拜祭一下就好了。”
齊明軒無聲點點頭,最後他和劉家信起身告辭。
兩人出了程家,外面的空氣很冷,他們卻感到有些窒息。
齊明軒站在車外抽了支煙,猩紅的點快要燃滅時,他啞聲問,“去看看?”
劉家信不可置信的抬頭看他,“你知道遺體在哪?”
齊明軒垂着眼,語氣低落,“不管之前在哪,此刻應該都在少澤身邊。”
劉家信僵硬片刻,點了點頭,兩人重新回到車上,很快驅車離開了程家。
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周。
等程薇葬禮舉行時,這一天又下起了小雨。
齊明軒和劉家信協助程峰夫婦接待着前來吊唁的賓客,小小一個程薇自然不足以請動寧城重要人物出席這場葬禮,可她死的時候還沒和許少澤離婚,那她對外仍是許少澤的妻子,許家年輕的少夫人。
一聲聲節哀響在身後,許少澤站在最前方,漆黑的眼眸平靜的看着妻子的遺像。
“少澤哥哥。”
熟悉的呼喚聲在身後響起,許少澤眼神暗下,他緩緩低聲道,“星挽,你回來了?”
程星挽急忙來到他身側,她雙眼哭得紅腫,“少澤哥哥,我一接到家信哥的消息就立馬趕了最快的航班回來了,你節哀。”
許少澤抬起眼,“節哀?你難道很希望我忘掉程薇麼?”
許少澤的聲音不小,周圍離得近的賓客多少都聽到了他的話。
程星挽一愣,她反應了僅一秒,隨即很快帶着哭腔說,“我知道你難過,少澤哥哥,我和爸媽一定會好好陪着你。我們……”
程星挽的話還沒說完,許少澤忽然抬起手,冰冷漆黑的槍口對準了她的額頭。
“啊!”
“天呐!”
周圍有人尖叫起來。
“這是在幹什麼?”
“少澤!你瘋了嗎?”
程星挽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動。
徐婭和程峰急速過來,苦口勸着,“少澤,你這是要幹什麼呀?”
“有話好好說,這是公衆場合,我們……”
“閉嘴。”
許少澤槍口未移動半分,他轉過頭,冷冷的看着徐婭,“撞死徐書的,是你小女兒。”
徐婭整個人僵在原地,“少澤,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妹妹小書,她,她是意外遇到車禍……”
“程星挽酒駕,撞死徐書,你們不敢報警。”
許少澤眼神緩緩轉移回到程星挽臉上,“就是怕,毀了這個引以爲傲的女兒。”
“我,我,我……”
程星挽搖頭想要說些什麼,她卻害怕顫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劉家信看到這一幕快急死了,他拉着齊明軒,“臥槽,趕緊想辦法!少澤做了決定的事他不會……”
“回頭。”
齊明軒打斷好友的話,目光發緊的盯着許少澤的方向,“他不會回頭的。”
劉家信不可置信,“知道你還不趕緊阻止?”
劉家信話剛落下,許少澤的保鏢就將他和程星挽圍了起來。
徐婭差點跪下,身邊的丈夫攙扶着卻也身形不穩。
她哭着訴求,“少澤,我求你……有什麼事沖着我來,不要傷害星挽!”
“媽媽……”
程星挽此時也終於緩過來,她哭着想要求救,下一秒,飛速的子彈卻阻止了她的聲音。
徐婭親眼看到子彈正入小女兒的眉心,她整個人承受不住,瞬間就暈了過去。
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不斷,齊明軒想要撥開人群阻止許少澤的動作,卻爲時已晚。
“砰——”
槍內兩發子彈,許少澤槍法很好,一槍給程星挽斃了命。
而另一發,則是他抱着程薇遺像時,開向了自己。
摸着冰涼的相框,許少澤緩緩閉上眼,最後一句被血堵住喉嚨的話沒能說出口:薇薇……你連一句話都不願意留給我。
……
時光荏苒,一晃高中三年結束,整個程家都沉浸在二女兒程星挽以優異成績考取知名大學的好消息中。
與此同時,大女兒做出的醜態則是讓程峰夫婦唯恐避之不及。這一年,程薇成績不好,勉強夠得上二本的分數線,考得差就算了,她還因爲暗戀許少澤多年,在打聽到他分手後就纏着要跟人去爬山卻自己摔下山。
新聞救援報道出了之後,媒體八卦的嗅到“許少澤”這三個關鍵字,然後把前因後果扒了出來。
程峰夫婦臉都丟到太平洋去了,大手一揮把程薇送去私立療養院關養着,沒有他們的允許,程薇不能離開半步。
西郊療養院處。
安靜的病房中,醫護人員檢查完後離開了。
“你說奇不奇怪,程小姐剛來的時候每天都嚷嚷着要出去,一個勁的找我們要借手機說是要給許家那位打電話。”
“是啊,自從前兩天她不吃不喝低血糖暈過去又醒來後,好像變了個人。”
“真是,別是腦子還沒好吧?”
“應該不會,之前不是都檢查了好幾遍……”
聊天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