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鵝毛大雪。
兩輛馬車艱難的行駛在風雪中。
後面的馬車用來裝行李的,密封性不好,風雪四面八方的往車廂裏灌。
還是前面的馬車寬敞,暖和。
薛寧一張滿是溝壑的臉被凍得通紅,鼻尖紅通通,她吸了吸鼻子。
“耀祖啊,你要跟娘說什麼?這車裏好冷啊,娘凍得受不了了。”
同在馬車裏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男子。
是薛寧的兒子,更是薛寧的命根子!
李耀祖一身靛藍色的交領大襖,頭戴東坡巾,儒雅俊朗,風度翩翩。
一縣父母官啊!
薛寧是個農婦,卻將兒子培養成了縣太爺,薛寧驕傲的不行!
“我昨夜夢到五個姐姐了。”
聽到五個女兒,薛寧的心像是被人拉扯了一下,“你現在這麼有出息,她們泉下有知,也很欣慰。”
薛寧連生了五個女兒,可都已經死了。
“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李耀祖唇角微勾,帶點譏諷的味道。
薛寧沒聽出來,“要得。等咱們到了任上,我就給她們燒點紙錢,告訴她們這個好消息。”
“可我現在就想讓姐姐們知道這個消息。”
“現在?”薛寧看了看外頭的風雪,“風雪這麼大,火燒不起來,況且紙錢也沒有,幹脆等到……”
沒有說出口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薛寧瞳仁瞪得溜圓,盯着漫天風雪。
李耀祖雙手死死地掐住薛寧的脖子,用力收緊。
“燒紙錢哪裏有你親自去一趟來的快!”李耀祖在薛寧身後,面目猙獰,“你親口告訴她們,豈不是更好!”
“啊!”薛寧枯枝似的手拼命地去掰脖子上的禁錮。
她手如枯枝,又硬又刺,年紀雖然大,但到底幹了幾十年的農活。
薛寧將李耀祖推開了。
她捂着火辣辣的脖頸,縮到車框邊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剛才經歷過的:“你,你要做什麼?”
李耀祖揉揉酸疼的手,挑釁一笑:“我要幹什麼?你剛才不是已經經歷過一次嗎?”
“你,你要殺我?”薛寧不敢相信:“我是你娘啊!”
李耀祖唇角微勾,眸光暗沉,望着薛寧時,眼裏的笑意讓人膽戰心驚!
薛寧:……
她的命根子是真的會要了她的命!
薛寧扯着嗓子朝前頭的馬車大喊,“李家梁!”
李耀祖見她扯着嗓子吼了半天,噗嗤一聲笑了。
這笑聲,讓薛寧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笑什麼?”
李耀祖幽幽地說道:“我笑你愚蠢,到現在都看不清。”
“看清什麼?”薛寧苦苦哀求,“兒啊,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爲什麼啊!”
“因爲你礙着我們的眼了!”李耀祖幽幽說道。
我們?
薛寧心猛地咯噔一跳:“我們?還有誰?”
李耀祖並不回答,“娘,你吃了幾十年的苦,也該好好歇一歇了,以後年年的今日,兒子都會給你上一炷香,好好地祭奠祭奠你。”
他又要過來,薛寧已經半邊身子在馬車外了,情急之下地翻了出去,摔在了雪地裏。
薛寧衣服穿的多,但是都是穿了許多年的舊衣裳,已經不夠保暖了,風雪一灌,薛寧冷的徹骨。
但是再冷,都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子要掐死自己來的冷!
薛寧不敢再待,半走半爬,扯着嗓子大喊:“家梁,家梁。”
李耀祖見沒成功,陰沉着臉也跳下了馬車,跟在薛寧的身後。
求生的欲望讓薛寧鼓足了勁兒地往前沖,終於,她看到了馬車,也看到了希望。
“家梁,咱兒子瘋了,他要殺我!”薛寧身上一身雪花,倉皇失措,她回頭看了一眼,李耀祖離她不過幾步之遙。
薛寧抓着車轅,笨拙地爬不上去。
李家梁出來了。
薛寧看到了希望,“家梁啊,兒子是不是鬼上身了?他竟然要殺我!”
李家梁一身嶄新黑襖,那是李耀祖中了舉人之後,要來這個半年時間都要穿襖子的地方上任,薛寧特地給李家梁置辦的。
她給全家人都置辦了一身新襖子,唯獨自己沒有。
李家梁面沉如水,他看都沒有看一眼薛寧,皺眉問李耀祖道:“怎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晴天霹靂在薛寧耳邊炸開,薛寧陡然就明白了李耀祖口中的我們是誰了!
“你!”薛寧幹樹枝似的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了李家梁,“你也要殺我!”
李家梁偏頭看向了薛寧。
他居高臨下,踩着車架,像是踩在薛寧的頭蓋骨上,他嘴唇一開一合,“薛寧,都是你害得我與霜兒生離四十多年,如今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你可以去死了。”
霜兒?
薛寧怔愣地看着從馬車裏走出來的另外一個女人。
那是李耀祖的嶽母,她的親家母秦文霜。
秦文霜一身玫紅色嶄新大襖,頭上還戴着一根金簪,臉上搽了粉,雪白的臉,紅潤的唇,盈盈一握的腰肢。
薛寧與她同歲,可與之一比,兩個人像是隔了輩!
“你們……”薛寧瞪大了眼睛望着兩個人十指緊扣的手。
“我跟家梁青梅竹馬,若不是你橫刀奪愛,跟家梁成親的人,是我!”秦文霜哭泣:“這麼多年,若不是家梁,我跟寶娟都活不下去。”
秦文霜早年死了丈夫,沒有再嫁,一個人將女兒宋寶娟撫養成人。
李耀祖說要娶宋寶娟時,薛寧沒有因爲宋寶娟沒爹而且半分的嫌棄,反倒覺得秦文霜誓死不改嫁獨自撫養女兒讓人欽佩,她的女兒肯定也不差。
“你們這對狗男女!”薛寧咬破了唇,嘴裏一股血腥氣:“你們怎麼不去死!”
“死?該死的人是你!”李家梁面目猙獰:“要不是你,我跟霜兒怎麼會分離二十多年。”
薛寧大吼:“我要死了,他就不能去上任了,耀祖,你就不要你的前程了嗎?”
李耀祖笑眯眯地開口:“我父母親尚在,何必丁憂?”
薛寧看向十指相扣的那對狗男女,恍然大悟!
“你故意選離老家千裏之外赴任,把秦文霜帶來,是早就已經盤算好了在路上讓我死?”薛寧厲聲質問。
離老家千裏,沒人知道縣太爺的親娘長什麼樣子。
“沒錯。”李耀祖點頭。
“爲什麼?我含辛茹苦,把你培養成才,爲什麼啊!”
丈夫的背叛,都不如兒子的背叛來的撕心裂肺。
那是她十月懷胎,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親生兒子啊!
可她的兒子卻要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