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晚站在衣帽間的全身鏡前,手指輕輕撫過耳垂上那對珍珠耳環。這是她嫁給顧硯深後,他送她的第一份禮物。雖然知道這大概率是他的秘書隨手挑選的,但她依然珍而重之地在每一個特殊場合佩戴。
今天是她和顧硯深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
鏡中的女人穿着一身香檳色綢緞長裙,襯得肌膚勝雪。長發挽起,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她仔細端詳着自己,試圖從眉眼間找出一絲能讓顧硯深駐足的理由。可惜,除了陌生,便是徒勞。這段婚姻始於一場交易,她心知肚明。母親重病,天價醫藥費壓垮了她所有的尊嚴和希望,而顧硯深,這個站在城市頂端的男人,只需要一份籤了字的契約,就將她拉出了泥潭。
代價是,成爲他的妻子,一個名爲“顧太太”的華麗擺設。
“太太,先生回來了。”傭人張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沈傾晚深吸一口氣,對着鏡子努力彎起嘴角,練習一個恰到好處的、溫順而不顯諂媚的笑容。“知道了,我馬上下來。”
她走下旋轉樓梯時,顧硯深正背對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電話。男人身形挺拔,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背影,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帶着一股迫人的氣場。夕陽的餘暉爲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卻化不開那股與生俱來的冷硬。
他似乎剛結束一個重要的國際會議,電話裏是流利的英語,語氣果決,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沈傾晚停下腳步,沒有打擾。在這個家裏,她早已學會察言觀色,安靜地等待是他的規則之一。
直到他掛斷電話,轉過身,目光才落到她身上。那雙深邃的黑眸在她臉上停留了不過一秒,像是審視一件物品是否合乎標準,隨即淡淡開口:“準備好了?”
“嗯。”沈傾晚點頭,走上前,很自然地想替他整理一下其實並無褶皺的領帶。這是她偷偷從電視劇裏學來的,妻子該有的親昵舉動。
然而,她的指尖還未觸及,顧硯深已經微微側身,避開了。“走吧,餐廳已經訂好了。”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她的靠近只是一種不必要的打擾。
沈傾晚的手僵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垂下眼睫,掩去那一閃而過的難堪。“好。”
車內空間寬敞,卻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空調系統發出細微的聲響。顧硯深在處理郵件,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沒有任何要交談的意思。沈傾晚將臉轉向車窗,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這座城市很大,很繁華,卻沒有一盞燈是爲她而亮。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卻比陌生人更疏離。
她忍不住想起一個月前,她鼓起勇氣,暗示性地問過他關於紀念日的安排。當時他只是從文件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說:“秘書會安排。”
所以,今晚這頓晚餐,大概也是秘書“安排”的例行公事吧。沈傾晚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將那點可笑的期待掐滅。
餐廳位於頂級酒店的最高層,需要乘坐專屬電梯直達。門開的瞬間,沈傾晚有些恍惚。整個餐廳空無一人,顯然被包場了。悠揚的小提琴曲流淌在空氣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散落的星辰。餐桌上鋪着潔白的桌布,銀質餐具熠熠生輝,水晶花瓶裏插着鮮紅的玫瑰。
這一切,完美得像一場夢。
“顧先生,顧太太,這邊請。”侍者恭敬地引領他們入座。
落座後,沈傾晚的心跳有些快。這和她預想中的“秘書安排”完全不同。難道……他其實是在意的?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不要自作多情,沈傾晚,她在心裏警告自己。
“這裏很漂亮。”她試圖打破沉默,聲音輕柔。
“嗯。”顧硯深的回應依舊簡短,他拿起菜單,“看看想吃什麼。”
沈傾晚翻開精致的菜單,目光掃過那些昂貴的菜名,正想說什麼,顧硯深卻已經合上了菜單,對侍者報了幾個菜名:“香煎鵝肝,白葡萄酒焗青口,鬆露奶油蘑菇湯,主菜要惠靈頓牛排,五分熟。甜點要熔岩巧克力蛋糕。”
他點的每一道菜,都精準地踩在了沈傾晚的禁忌上。她對鵝肝過敏,青口貝吃了會起紅疹,濃鬱的蘑菇湯和過於甜膩的巧克力蛋糕是她的腸胃無法承受之重。
沈傾晚的臉色微微發白,她抬起頭,看向顧硯深。他正低頭看着手機,似乎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是了,他怎麼可能記得她的喜好?他從未關心過。
“顧太太,請問您需要什麼前菜和湯品?”侍者禮貌地詢問。
顧硯深這時才抬起頭,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隨口道:“給她一樣的就行。”
“不……不用了,”沈傾晚擠出一個微笑,“給我一份凱撒沙拉就好,湯……我暫時不需要。”
顧硯深微微蹙眉,似乎覺得她的選擇過於小家子氣,但最終沒說什麼。
菜肴陸續送上。顧硯深點的菜,擺盤精美,香氣誘人。而沈傾晚面前的沙拉,顯得格外單調。她小口吃着生菜,味同嚼蠟。耳邊流淌的小提琴曲,旋律優美,她卻越聽越覺得熟悉,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慢慢攥緊。
她想起來了。這是蘇清清最喜歡的一首曲子。有一次,她無意中在顧硯深書房的舊唱片封套上看到過這張專輯,封面有蘇清清的親筆籤名。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海中形成。她猛地抬頭,環顧四周。餐廳的裝飾風格,玫瑰的品種,甚至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氛氣味……都和她偶然在顧硯深收藏的、一本關於蘇清清海外生活的雜志訪談裏看到的描述,驚人地吻合!
這不是什麼紀念日驚喜。
這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針對蘇清清的復刻。而她沈傾晚,不過是坐在這裏,扮演着女主角替身的可憐木偶。
顧硯深切下一塊牛排,動作優雅。他抬眼,看到沈傾晚幾乎沒動過的沙拉,和她蒼白失神的臉,難得地評價了一句:“你今晚很安靜。”
沈傾晚猛地回神,對上他的視線。
他似乎對她的安靜很滿意,唇角甚至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
原來,他不需要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不需要她表達喜好,他甚至不需要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只需要一個安靜的、不會出錯的、無限接近於蘇清清的影子。
沈傾晚低下頭,用叉子機械地戳着碗裏的沙拉。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耳朵上的珍珠耳環變得沉重無比,墜得她耳垂生疼。窗外璀璨的夜景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暈。
她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試圖壓下喉嚨間涌上的苦澀和窒息感。冰冷的液體劃過食道,卻無法冷卻心口那處被狠狠灼傷的地方。
這頓原本讓她心存一絲僥幸的紀念日晚餐,成了徹底打碎她幻想的甜蜜陷阱。她坐在那裏,穿着不屬於自己風格的衣服,聽着別人最喜歡的音樂,面對着讓自己過敏的食物,扮演着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角色。
而那個她法律上的丈夫,正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你只是個替身,安靜地做好你的本分。
沈傾晚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個彎月形的紅痕。她卻感覺不到疼,因爲心裏的疼,已經蓋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