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別墅裏靜得只能聽見中央空調系統運行時細微的嗡鳴。沈傾晚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毫無睡意。黑暗中,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紋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如同她此刻的心緒。
林秘書那句“蘇小姐畫廊開業”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裏反復回響,每一個字都帶着冰冷的刺。蘇清清,這個名字代表着顧硯深所有的溫柔、耐心和關注,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光。而她,只是黑暗中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翻來覆去,身體的疲憊達到了頂點,大腦卻異常清醒。她索性坐起身,摸索着打開床頭燈。柔和的光線驅散了一部分黑暗,卻照不亮心底的陰霾。口渴得厲害,她決定下樓倒杯水。
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樓梯上,無聲無息。偌大的別墅像一個巨大的、沉睡的怪獸,而她是在怪獸體內徘徊的孤魂。經過二樓書房門口時,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那扇厚重的實木門緊閉着,像守衛着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天裏,她因爲一絲殘存的自尊,沒有去拉開那個未關緊的抽屜。可現在,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一種混合着自虐般沖動和強烈好奇的情緒,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她知道裏面可能有什麼——更多關於蘇清清的痕跡,那個讓她活得像個影子的女人真實的樣子。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冰涼的黃銅門把手。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血液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理智在尖叫着阻止她,警告她窺探的後果可能是更深的絕望。但情感卻像脫繮的野馬,拖着她向危險的邊緣靠近。
她深吸一口氣,手上微微用力。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門,竟然沒有鎖。
她的心跳幾乎驟停。推開一條縫隙,書房裏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束。空氣中彌漫着雪鬆木和舊紙張的冷冽氣息,那是屬於顧硯深的、不容侵犯的領域。
她像個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溜了進去,反手輕輕帶上門。黑暗中,她勉強能辨認出書桌和書架的輪廓。她摸索着走到書桌前,白天看到的那條抽屜縫隙,在黑暗中並不明顯。
她顫抖着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抽屜冰涼的木質表面。只要輕輕拉開,答案或許就在裏面。那個讓顧硯深念念不忘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過去?
強烈的沖動幾乎要淹沒她。她太想知道了,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想知道自己輸得到底有多徹底。
她的手指扣住了抽屜的拉環,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就在她準備用力的前一秒,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些畫面——顧硯深冷漠的眼神,林秘書公事公辦的語氣,醫院裏母親蒼白的臉,還有那份冰冷的契約……
窺探了,然後呢?
除了讓自己的處境更加難堪,除了證實那個她心知肚明的、殘酷的真相,還能得到什麼?是能改變契約,還是能讓自己在顧硯深眼裏變得不同?
都不能。
她只會失去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連自欺欺人的外殼都被剝得一幹二淨。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惡涌了上來。她這是在做什麼?像個怨婦一樣,偷偷摸摸地窺探丈夫的隱私,試圖從一些舊物中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太可悲了。
沈傾晚,你醒醒!
她猛地鬆開了手,像是被燙到一樣,接連向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抵住了冰冷的書架,才停下來,大口地喘息着。黑暗中,她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嚇人。
她站了很久,直到狂跳的心髒慢慢平復下來,直到那股窺探的沖動被冰冷的理智徹底壓了下去。
不能看。看了,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她最終沒有打開那個抽屜。她轉過身,憑借着記憶和微弱的月光,摸索着走向門口。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輕,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麼。
重新握住門把手,輕輕拉開,閃身出去,再輕輕帶上。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
回到走廊,安全感的回歸讓她幾乎虛脫。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才發現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家居服的後背都有些濡溼。
她最終還是守住了那條線,那條區分着卑微和徹底墮落的線。也許在顧硯深眼裏,她的尊嚴一文不值,但她自己,不能先把它丟掉。
倒水的心情已經全無。她沿着原路返回臥室,重新躺回床上。身體依舊疲憊,心卻奇異地平靜了一些。
只是,那個未打開的抽屜,像潘多拉的魔盒,雖然緊閉,卻已經在她心裏投下了更深的陰影。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知道了存在,就再也無法假裝視而不見。
這個夜晚,注定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