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能胡說。”蘇綰語氣認真。
孟寶瓔撅了噘嘴,沒再繼續說下去,兩人各自回了院子。
老太君請蘇綰去,是想叫她繡幅屏風,說是府中辦春日宴要用,老太君專看得上她的繡工。
蘇綰自然要應下來,有這事得耽擱不少時日,萬般無奈,蘇綰的《見春圖》構思宏偉,最後落在紙上也只能有六七分滿意。
那日小廝報,陛下準了國公爺三日假,實則他只在府中歇了一日半,就繼續上朝了。
蘇綰想見到“公孫”的機會,少之又少。
她甚至鮮少嗔怪自己起氣運太糟,怎的偏就那夜中了藥,偏就遇上“公孫”?
要是遇上個府中別的當差的,這件事壓根不用這麼久就解決了。
她難去尋他,他自尋她來。
隔了不幾日,天色黯淡時,蘇綰從晴川院回來,又在竹林間遇到了“公孫”。
他墨發高簪,青袍灑然,只是不知何時受了腿傷,拄着一個拐,正往鬆隱堂去。
蘇綰四下掃了眼,見周圍沒人,快步追了過去。
她想着萬一被人撞見難尋借口,又忖度這人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把那夜的事忘了。
於是,她長話短說:“那夜之事我迫不得已,我願給你五十兩,此事就此翻篇,你看可否?”
月光被竹影篩得斑駁,投落在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形上。
“公孫”皺起了眉,面色不悅:“五十兩?就此翻篇?”
蘇綰以爲他是覺得自己開出的價不滿意,壓低聲音道:“八十兩,我現在只有這麼多錢。”
“呵,”男人低喝了一聲,眸中情緒不明,“表姑娘覺得我只值八十兩,還是覺得自己只值八十兩?”
這話說得蘇綰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怎麼就把人說得像買賣?
她總能維持的溫婉碎裂了,“隨你怎麼說,你要非揪着此事不放,我哭鬧到國公爺那裏,就說……就說你要對我意圖不軌!”
“國公爺?”男人眼底閃過詫異。
“對,國公爺是我表兄,我是國公爺表妹。”蘇綰再次抬出自己身份,狐假虎威。
孟玉衡啞然失笑。
看來她說的“國公爺”另有其人,那他在她眼裏是誰?
孟玉衡還是第一回被人認錯,當初他冒充商賈去南下查案,都被貪官污吏認了出來。
沒想到,現在竟被自己府上的人認錯。
這男子笑起來,周道凝着的冷霧似乎都跟着散開,清朗的眉宇間自帶一股子溫和俊逸。
蘇綰方覺,他身上確有暗香,凌冽清淡。
不靠近仔細聞,是聞不到的。
他們離得太近了!
蘇綰下意識想向後退,但又怕拉開距離,他的聲音或者她的聲音不自覺加大,這樣極易引來隔牆之耳。
她咬了咬牙,看他還有幾分姿色份上,繼續把價抬高:“我給你一百兩,這件事咱們就當沒有發生過,行不行?”
孟玉衡似是認真思考,道:“不行,我給你那玉都不止一百兩。”
蘇綰抿唇,悄悄鬆口氣。
她還當這人要死纏爛打,原來問題還是出在銀子上。
紅玉難得,那樣質地的紅玉加上雕刻工藝確實不止一百兩。
好在蘇綰一直惦記着,什麼時候跟“公孫”把這件事掰扯清楚,那塊玉她戴在身上。
蘇綰從袖中摸出荷包,指尖扣開縫起來的夾層,把裏面紅玉摸出來,攤開掌心放在“公孫”面前。
“諾,這玉還給你,我再另給你一百兩銀子。”蘇綰道。
孟玉衡看到白嫩的掌心躺着那塊紅玉,紅與白對比,極具沖擊性。
她的素淨讓紅玉奪目,紅玉襯得她愈發溫雅。
他覺得她要是穿豔麗點的衣裳也好看的,小姑娘不該總穿這麼素淨。
倏而,他又想起,聽說她來投奔國公府時,似乎祖母剛去世不久,父親也在海上逝世。
或許,她還在孝期中。
“到底行不行,要不行我真鬧到國公爺哪裏去。”蘇綰等急了。
一百兩真的已經是她的極限,要是再添,她怕是得出口向慧娘子借,或者去當些東西。
孟玉衡垂眸看着她紅撲撲的臉頰,眼底蘊着焦躁,心裏忽覺有趣。
她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模樣。
“這玉你一直帶着身上?”孟玉衡問。
“對,但是我保證沒有掉包,也沒有半點磕碰,不信你看。”蘇綰當他懷疑,於是把玉翻了個面,舉到他眼前叫他細看。
孟玉衡眸光若春風,沒有看向那塊玉,卻看向了她。
“既贈予你,你便留着吧。”他說。
蘇綰小臉皺作一團,不知道這“公孫”是如何當上國公爺侍衛,怎麼就不能理解人話呢!
又或是他故意裝傻,跟她糾纏?
“我把玉給你,再給你一百兩銀子,咱們兩清以後那件事都爛在肚子裏。或者我就鬧到國公爺那裏,讓國公爺做主!”
蘇綰語氣強硬,“公孫”面不改色。
兩人對視僵持着,蘇綰抬頭瞪着他,脖子都酸了。
看樣子,前面這個處理方式他不滿意,後面那個威脅他也不怕。
蘇綰態度忽然軟了下來,雙手在胸前合十,可憐巴巴望着他,祈求道:“大人,我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生活不易。況且,我還有婚事在身,您能不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孟玉衡看着她,一雙靈動鳳眸氤氳上霧氣,其中有委屈,但更多的是狡黠。
她覺得他不吃硬的,所以現在要來軟的。
孟玉衡明知這是她的伎倆,可他看着她那雙眼睛,幾乎要下意識同意。
“你有婚……”他尚未問完話,身後傳來聲音。
“那是哪位姑娘?”
“看身影好像是……五小姐?”
蘇綰聽到下人議論聲,心猛地一驚,回首正見兩個利落幹練的丫鬟走過來。
看那衣着打扮,應是老太君院子裏的。
蘇綰來不及再說什麼,捂住臉趕緊跑了,她原是想把玉直接給“公孫”丟到地上,或者扔他懷裏。
可是又怕“公孫”沒能接穩磕到碰到,她賠也賠不起。
於是,蘇綰沒把玉扔給他。
她捂着臉生怕別人看到,一路小跑,沒先回自己院子,而是在後花園假山繞了兩圈,這才回去。
蘇綰沒有察覺,另一雙目光,從剛才就在盯着她。
那人藏在月亮門後面,捏着帕子的手,緊緊捂住嘴,一雙眼睛大睜滿是駭然。
竹林。
孟玉衡遠遠看着她的背影離開,唇角揚起似有若無的弧度。
他南下查案時,孟寶瓔總是給他寄東西寫信。
孟寶瓔不滿遲溫對她所作詩詞的批注,還把幾位姊妹作的詩詞都封成冊,一並寄給孟玉衡,叫他評判個高低。
他曾於閒時偶翻過兩三頁,見有蘇字落款的詩詞,雖然總會出現不合轍的明顯錯誤,但詩眼極爲靈動。
在孟家乃至京中多數人眼中,孟玉衡是世家公子典範,是克己復禮的代表。
他是山巔皓月,是皚皚白雪,他冷淡得像是沒有感情。
可卻不知,他曾在深夜,把那閨中女子的詩集細細翻閱。
蘇綰跑走後,老太君派來的丫鬟紅梅紅杏見禮。
“國公爺,老太君請您去鶴延堂,說要商議婚事,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紅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