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不會發現了什麼?
難不成這口頭婚約,裏面有什麼密謀?
可她今日跟宋夫人提及時,宋夫人卻坦言確有此事,而且言語之間,有意認下這門親事。
只是宋二公子是個犟種,凡事好有自己的看法。
宋夫人說還得等他回來看過畫像。
二夫人只跟宋夫人提及婚事,沒有說是哪個姑娘,孟寶韞也該叫蘇老太太一聲外祖母,但怎麼就不能算蘇家姑娘?
“宋家門第高,看不上我也是常事。”蘇綰反倒要安慰二夫人。
二夫人見她語氣真誠,不像是裝出來的,眼底流露出欣慰。
“宋家沒有一口答應,但是也沒直言拒絕,姑母以後逢上宋夫人再說說。”二夫人道。
蘇綰起身,又行一禮,向姑母致謝。
“不過,這親事不光是他們挑咱,咱們也得多看多挑幾個。”二夫人話鋒一轉。
“姑母說得是。”蘇綰抬眸細聽,她覺得姑母這是給她相看了別的人家。
“京中陸家也是高門大戶,但陸家做了些買賣,在朝中那般人眼裏是下等的事。不過咱們知道,這行商賺得是辛苦錢,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靠自己的手賺錢有何不對?
那陸家枝繁葉茂,跟你同輩光男丁就有八個,姑娘們有十一二個。其中,陸三公子很是出挑,可惜志不在仕途,沒能博個功名,現在管着京中幾家鋪子。這在旁人眼裏要屬混不吝,但姑母不這麼以爲。
不瞞你說,這婚事我原是給寶韞相看的。咱們是什麼出身?咱們不像那視黃白之物如糞土,清高得只剩一把骨頭的人家。可惜了,老太君那邊不好說通,我私下裏找人合過兩人八字,又是四柱相沖。”
二夫人說這一通,叫身邊伺候着的常嬤嬤拿畫像來給蘇綰看。
那畫上之人,算不得風神俊骨,五官卻也周正。
蘇綰在黎州時,除去家中下人往來親戚,見的男子並不算多。
至國公府,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二夫人展開畫像給她看時,她腦海中莫名拿這畫上人跟“公孫”對比起來,只覺得鼻子是鼻子,眼倒也是眼,可就是說不上來什麼。
“陸三公子人長得比這畫像英俊,身高七尺,配你這樣貌自然是差了點。但這人很守規矩,不是個風流浪蕩公子。
我使銀子打聽過,雖說常在生意場上往來,可他二十有四連個通房丫鬟都不曾有。”二夫人看蘇綰面露遲疑,說起來陸三公子好話。
二夫人雖然捧着陸三公子的話似連珠炮般,但態度並不強硬。
這事要是她去跟老太君提,老太君不見得會同意。
但若是蘇綰先同意了,自己去跟老太君說,二夫人就可以反過來跟老太君哭訴她管不得自己侄女。
二夫人又說了一陣子,她心裏有愧,想起國公爺帶回來的宮裏賞賜,其中不乏綾羅綢緞。
國公爺讓人備了四份,其中三份都是鮮亮顏色,送給府上姑娘們挑選。
三個姑娘挑完,剩下那份月白色布料沒有人喜歡,本該是給蘇綰送去。
二夫人扣下了蘇綰那份,她覺得蘇綰算不上國公府姑娘。
現在她又拿出來,充了回好人。
蘇綰看到這雲錦蠶絲的布料有些驚訝,畢竟,自入國公府以來,只有那回老太君問起,姑母才叫人給她送去過兩身衣裳。
碰巧老太君差人問話,於是叫蘇綰先回去了。
蘇綰往濃華院走着,仔細去回憶畫上男子的樣貌。
不知爲何,方才剛看過的,現在卻在腦海中模糊了。
她雖說不是過目不忘,但記憶算得上好,從前祖母教她算術、管賬之類,她都是一點就通。
後來請女先生來教她學琴,生譜子她看上兩三遍就能背下來。
到國公府時,她不過幾日就記全了國公府上下人等的姓名、關系、性子。
可現在對於相看的對象,她竟前腳看過,後腳就記得模糊了。
蘇綰心道,大概是沒有見過真人的緣故吧。
她回濃華院路上,遇到了五小姐孟寶瓔,孟寶瓔懷裏揣着兩冊婆子偷給她買的話本子,手中另提着一盒糕點。
自打上回她在老太君面前聲情並茂表演完《尋香記》,老太君雖然當面只是數落她兩句,但轉眼大哥哥孟玉衡就把她叫過去,狠狠訓斥一通。
在孟寶瓔眼裏,孟玉衡才是國公府最可怕的存在,雖然他平日裏對她寵溺,但生氣起來是真可怕。
只要一個眼神,孟寶瓔就嚇得想跑。
那日,孟玉衡將她叫過去,關起書房門,厲聲斥責:
“你那手是多金貴,拿不得傘了,還是丫鬟少了你的手爐,要什麼表哥撐傘暖手?”
“你身爲國公府嫡女,未來某世家宗婦,卻不知‘分寸’二字,天天做那些叫下人輕看了去的事。”
“至於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私定終身,你覺得這很動人?你生在安國公府,身上背負的是孟家百年清譽,你的婚事關乎門楣、利益、前程,每一步都需權衡斟酌。
書裏那些越過禮法、不計後果的所謂‘深情’,放在現實只會將整個家族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讓孟家先祖替你臉臊得慌。”
孟寶瓔第一次聽孟玉衡說這麼狠得話,被凶得落下淚來。
她原以爲大哥哥發這麼大火氣,非得叫她抄一百遍家規不可,但不知是否自己悔過得誠懇。
大哥哥只把她教訓一通,就放她走了。
孟玉衡已經下令,下人再敢帶那些話本子進來,無論是誰的陪嫁婢子統統趕出去。
被教訓一通後,孟寶瓔有段時間沒看話本子。
可人不看話本子,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況且,她不覺得自己看了話本子,以後就真的學壞了,要去跟人私定終身。
《尋香記》只印了上冊,表哥表妹的故事還未完,惹得孟寶瓔心心念念着兩人的結局,輾轉難眠。
她熬不住,又央求婆子去給她買了下冊兩本來。
此時見到蘇綰,知道她平時在長輩面前都很乖順,孟寶瓔怕她告密,死命捂着懷裏的話本子,尷尬心虛笑臉相迎。
不待蘇綰問起,孟寶瓔先出口解釋:“我上回看蘇姐姐《見春圖》畫得叫人好生羨慕,托人買了兩本山水畫講義來。”
孟寶瓔此地無銀三百兩,要是平日的蘇綰,一眼便能看破。
可今日她心裏揣着事,正巧有話題讓她從婚事中暫且抽離,作畫又是她所喜。
於是,蘇綰回神問道:“五妹妹買的哪兩本?”
“我……這、我……”孟寶瓔嘴巴動了動,腦子裏飛速思考遲大家授課時,都提到過什麼山水畫講義。
越是着急,越是腦袋發空。
蘇綰看出了端倪,笑道:“可是摩詰居士和展子虔先生的講義?”
“啊?對對!”孟寶瓔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後連連點頭。
蘇綰“噗嗤”笑出了聲,“我倒沒有看過摩詰居士的講義,五妹妹可否叫我看一看?”
蘇綰說着手伸過去,孟寶瓔抱着懷裏話本子往後躲,慌得額上都冒出了細汗。
“快看,綰姐姐你身後有好大一只蝴蝶!”孟寶瓔急中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