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猜出她是藏了不願叫她看見的東西,跟她鬧上兩句就作罷,順着她的話轉頭看過去。
“哪裏有?我怎麼沒瞧見,這般早春蝴蝶可不容易見到。”蘇綰等腳步聲遠去,又回過頭來。
剛才站在面前的孟寶瓔哪裏還有影子,只剩一盒糕點,安靜地躺在地上。
看來,這是小五給她的“封口費”。
蘇綰輕笑,彎腰把糕點盒提了起來,往濃華院走去。
她剛抬步,正見二小姐孟寶蓮站在月亮門邊,冷冷看着她,帶着厭惡。
國公府都覺得二小姐爲人橫蠻無理、專擅恣睢。
二夫人管不住她,二老爺的話她也不聽,就連老太君有時說她兩句,她也要拉下臉來。
尤其,二夫人愛在人前念叨,她這個後母多難當。
二夫人越是念叨,大家越可憐她,大家越可憐她,孟寶蓮越要跋扈。
她在下人口風中形象,愈發不可理喻。
從前蘇綰住在西北角偏院裏,離着國公府另外三個姊妹遠,鮮少摻和她們之間的事。
現在她搬過來,住得近,三人間的齟齬看得更明白。
以前孟寶瓔不跟孟寶韞玩時,就跟孟寶蓮走得親近。
自從她搬過來,像是搶走了孟寶蓮的玩伴。
不過,蘇綰總覺得孟寶蓮不像是會計較這種事。
她的冷意,似含着別的隱情。
上次孟寶韞擅自把她的東西塞進孟寶蓮院子裏,孟寶蓮的厭惡都沒有這麼重。
蘇綰遲疑一瞬,提着食盒往孟寶蓮那邊走去。
孟寶蓮冷冷盯着蘇綰,見她看過來,揚起下巴,冷哼一聲往月亮門裏去。
蘇綰更確信心裏的猜測,她快步追上去,從後面拍了拍孟寶蓮的背影。
“做什麼?”孟寶蓮一副防御警惕的神色。
蘇綰玩笑道:“二姐姐看‘蝴蝶’。”
她知道這距離,剛才孟寶蓮應該聽清了她和孟寶瓔對話。
她提了提手裏的糕點盒,示意要跟她一起分。
這番示好之舉,是被拒絕還是被接受,蘇綰沒有多大的把握。
不過,上次挪院子的事讓她覺得,孟寶蓮並非十惡不赦,她要維護自己利益,但是不因此把別人往死裏逼。
在國公府中,能與人結善,蘇綰不會刻意與人交惡。
況且,她想知道,孟寶蓮對她的厭惡到底因何而起。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我不是買不起!”孟寶蓮不屑地看了眼蘇綰手裏的糕點盒。
她已準備好迎接蘇綰的退縮或反擊。
要麼轉身離開,等走遠了再罵上一句“好心當做驢肝肺”。
要麼偷偷去告訴她那好拿喬挑刺的姑母,她姑母在下人面前編排她一番,再去老太君面前告添油加醋告她一狀。
但即便如此,孟寶蓮不怕她們,就算告到老太君那裏,她也不怕她們!
卻不料,蘇綰仍是溫和,像根本聽不出她話裏的刺。
“二姐姐自然不缺這些,只是聽說霍記的糕點好吃得緊。眼下有,一起吃正好,再去買也要花時間不是?”蘇綰溫聲道。
她徑自坐在月亮門邊,開了食盒,拿出一塊造型精致的棗泥糕,揚手送到孟寶蓮面前。
“二姐姐真不要?”蘇綰又問。
孟寶蓮看着在面前晃了晃的棗泥糕,怔住了。
她每次面對蘇綰,總覺得自己是重重一拳打了個空。
蘇綰有時很聰明,現在這種時刻卻又愚鈍得很,像是根本聽懂她話裏的諷刺。
她沒有接那塊棗泥糕,但也沒有抬步離開把蘇綰晾在這裏。
蘇綰猜出了這樣的結果,只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孟寶蓮不會把她扔這兒。
不知道爲什麼,蘇綰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坐這裏吃東西叫下人看見像什麼話,要吃進屋裏吃。”孟寶蓮冷言冷語。
蘇綰應聲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提着食盒跟孟寶蓮進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臥房外間。
孟寶蓮打發屋裏丫鬟出去沏壺新茶,臥房裏就剩了她們兩人。
“二姐姐可是有話要告誡?”蘇綰收起糕點盒,擦了下嘴角碎渣,端正坐着。
孟寶蓮上下打量她一番,壓在喉中的話幾次要躥出來。
她前幾天看到一件事,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這件事徹底改變了孟寶蓮對蘇綰的看法,她以前只覺得蘇綰能受窩囊氣,卻也體諒她寄人籬下不易。
可那件事後,她覺得蘇綰不但有心機,而且不知廉恥!
幾番吞吐,到底大家閨秀的涵養在,孟寶蓮還是選擇自己不擅長的迂回說話方式。
“你可知老太君要給大哥哥議親了?”孟寶蓮盯着蘇綰,想從她臉上看出羞愧之色。
蘇綰臉上沒有羞愧,只有驚訝。
不是驚訝國公爺要議親,而是不明白孟寶蓮爲什麼要跟她提這件事。
國公爺議親,跟她有什麼關系?
“國公爺跌傷那次,我隨大家同去探望,聽老太君是這麼提過。”蘇綰隨口應聲。
她心裏還在揣測,孟寶蓮爲什麼要專跟她提這件事。
“那你可是,什麼樣出身的人才配做孟氏宗婦?”孟寶蓮看她驚訝,心裏有幾分了然,但仍繼續逼問。
“那自然出身門第、樣貌品行……”蘇綰回答着,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孟寶蓮該不會聽信了孟寶瓔的玩笑話,真當她存着想攀國公爺這高枝的心思吧?!
要真是如此,那可太荒唐了。
蘇綰抬眸看向孟寶蓮,起身行禮,言辭懇切道:“二姐姐,我對國公爺只有敬重,絕無半點逾越心思。二姐姐切勿因爲五妹妹玩笑話多想。”
孟寶蓮揣摩不透蘇綰,捏着帕子的指尖收緊。
蘇綰現在不像是說謊,可那天她又分明看見蘇綰在竹林裏纏着大哥哥,老太君身邊丫鬟過來時,她還捂着臉跑開了。
孟寶蓮看得清清楚楚,絕對沒有認錯人。
而且,她看到過好幾次,蘇綰不帶丫鬟,一個人在竹林裏走來走去。
不是想着勾引大哥哥,還能是爲什麼?
聽說蘇家在黎州曾經也是赫赫有名,怎麼會教養出這般不知禮義廉恥的女子?
明知自己身份不配當主母,這不是上趕子以醃臢狐媚手段,去給人家當妾?
孟寶蓮覺得自己生氣,是因爲看到蘇綰有意要勾引自家大哥哥。
可實則,是因爲蘇綰在她眼裏,不該是這樣。
蘇綰爹娘死了,祖母也死了,只有個後母,帶着幼弟走投無路才上京來。
她的娘早就撒手人寰,爹不聞不問形同虛設,她也有個弟弟。
她覺得她們很像,想要什麼都得靠自己爭取。
“那你爲何總在竹林中晃悠?”孟寶蓮語氣和緩了些,但依舊是質問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