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郢朝。
南境，南都城。
時值季末，又到了各行商人去名下鋪面查賬的日子。
沈清瑤這位商戶孤女，自然也不例外。
馬車轆轆，行駛在喧囂的市井街道上。
車廂內，沈清瑤身着一襲翠綠色羅裙，外罩同色輕紗，長發如瀑，姿容絕美。
她纖手搖着團扇，正透過窗紗愜意地望着外邊，眼神慵懶中透着一絲商賈之家養出的精明。
“小姐，待會要戴上面紗嗎？”
丫鬟小梅例行問道，自家小姐容貌太盛，每次出行她都懸着心。
“不必，走後門便是。”
沈清瑤淡淡道，聲音清越。
這一世她胎穿至此，雖是父母早逝的商戶孤女，但幸而有位官拜正三品昭勇將軍的伯父劉輝護着，等閒無人敢欺。
去自家鋪子，她無需掩藏容貌。
馬車很快停在了錦繡畫廊的後門處。
“東家，您來啦！”一名夥計滿臉堆笑地迎出。
沈清瑤扶着小梅的手下車，目光落在那夥計臉上，眼底帶着慣常的審視與從容。
“你叫小王是吧？”
她微微蹙眉。
夥計嘴角一抽，“東家，小的叫小馬，您上個季還見過哩。”
“嘿嘿！”小梅忍俊不禁。
她家小姐對鋪子裏的夥計總是記不清名姓。
小馬？
沈清瑤正努力回憶。
卻在這時，忽然，一道熟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清瑤？”
嗯？
她微微一怔，是伯父？
她旋即轉身抬頭，目光循聲望去，很快便撞進了對面酒樓二樓的一扇軒窗之內。
距離很近，視線清晰無比。
那窗內站着三位衣着華貴的男子，她的伯父劉輝正在其中，笑容和煦地看着她。
然而。
沈清瑤的目光僅在伯父臉上停留一瞬，就如被磁石吸住般，被他身旁那個玄衣墨發、姿容清絕的男人牢牢攫取。
那個男人也在看她。
他臨窗而立，身姿挺拔如鬆，明明未動分毫，周身卻散發着無形的壓迫感。
他的眼眸黑漆漆的，裏頭像是凝着一汪深潭，此刻正目光如炬、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探究，直直釘在她的臉上。
那絕不是尋常男子見色起意的目光，而是一種……居於雲端者俯視凡塵，帶着衡量與評估的銳利視線。
不由得，沈清瑤心頭猛地一凜，一股極強的慌亂感自脊背竄起，直沖腦子。
她認出來了。
這是南王宋玖宸。
她慌忙移開視線，重新望向伯父，強行彎起嘴角，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伯父好。”
她假裝不認識那人，聲音盡量保持平穩，死死攥着團扇。
也就沒看見，那男人眼底掠過的一絲極淺的戲謔之意。
軒窗內，劉輝笑望着她，自然捕捉到了她的緊張，便含笑望向身旁的宋玖宸。
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的這位賢姪看，他又掃了一眼他身旁的蕭徹，見他同樣如此，他默了默，笑問沈清瑤。
“來查賬？”
“嗯。”沈清瑤乖巧點頭，保持目不斜視。
但依然能感覺那道冷峻的視線黏在她身上，讓她渾身僵硬。
劉輝知道她想盡快離開，也自知不便與她介紹身旁的兩位。
因爲身份懸殊。
他溫聲道：“那你去忙吧。”
“是。”沈清瑤如蒙大赦，連忙福禮，迅速轉身。
無視那股如影隨形的壓迫性注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疾步走入畫廊後門。
她人都麻了！
小梅和小馬趕緊跟上。
軒窗內。
劉輝笑着對身旁的宋玖宸解釋道：“王爺，方才那姑娘是下官的一位侄女，姓沈。”
宋玖宸沒有回應，他半眯着眼，目光沉靜地追隨着樓下那片消失的翠色裙角，直到它徹底隱入畫廊門內。
他默然片刻，才極淡地應了一聲：“嗯。”
旋即轉身離開了窗台。
無人能窺見他深邃眼底一閃而過的幽光。
畫廊後院。
小梅拍着胸口，後怕地小聲問：“小姐，剛剛中間那位……是不是南王啊？”
沈清瑤抱緊了團扇走着，眉心緊蹙，眼裏是無法掩飾的慌亂。
“不是他，還能是誰？”
只是她萬分不解，南王這等雲端上的人物，爲何會紆尊降貴來此？
更讓她心驚的是，他剛才看她的眼神……
那種仿佛獵人鎖定獵物般的專注與勢在必得。
“小姐。”小梅憂心忡忡地壓低聲音，“南王方才一直盯着您看呢！他會不會……”
沈清瑤一聽，心頭更沉，但嘴上卻強自鎮定：“不要亂猜，南王選女人，首先會看女方家世品性，我區區一商戶孤女，豈會入得了他的眼？”
這話她像是在說服小梅，更是在安慰自己。
只是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並沒因爲自行安慰而徹底消散。
罷了，趕緊去忙碌吧，忙起來或許就會好了。
多數數銀票，減壓。
是夜，流雲茶社二樓。
沈清瑤泡在溫熱的水中，閉目養神。
一天忙下來，果然，她心中的那股不安總算慢慢消散了。
然後。
小梅一邊爲她梳理長發，一邊舊事重提：“小姐，我…我還是覺得心神不寧……”
說着，她歪頭對上沈清瑤的臉，“若南王真看上您了，您可怎麼辦？劉將軍怕是也護不住您啊？您不早做打算嗎？”
“嘖！你這丫頭……”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氤氳的水汽中，沈清瑤早已睜開眼，被小梅問的是眸中一片復雜凝重。
“打算，怎麼打算？”
她搖着頭，癟着嘴，捧了一把溫水澆在自己身上。
默了默，“我總不能因爲瞎猜就跑路吧？我一個弱女子能跑到哪裏去安家？離開了伯父，我更不安全，還有這偌大的家業，我能隨便拋嗎？”
小梅聽完想了想，“也是。”
“所以啊，還是不要杞人憂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沈清瑤自顧自的，又安慰了自己一番。
次日辰時，她吃過早飯後倚在自家的窗台邊看着對面。
那對面也是一家茶樓，窗戶跟她正對。
那茶樓東家叫茉娘，跟她是死對頭，只是這幾日沒見到那婆娘出現。
“小姐。”
這時，小梅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小姐，樓下來了一位錦衣男子，手拿佩劍，我沒見過，但他說是劉將軍派來的，要找您。”
“……”
沈清瑤微微一愣，伯父派來的？
他忙提起裙子跑出賬房，來到走廊向下一看。
樓下堂中正站着一名手拿佩劍的錦衣男子，看起來還挺有氣勢的，長得也俊俏。
只是，這男子陌生，別說小梅沒見過，她也不曾見過劉伯父身邊有這麼個人！
不由得，她心頭一緊。
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