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祈垣爲她收了屍,順便把帶着殘軍反抗的她哥哥也送了下去。
讓他們兄妹二人團圓。
顧祈垣將餘下的收尾事宜全權交給了副將申經商,不必再親力親爲。
申經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忙不迭地將差事攬下,拍着胸脯保證。
“將軍放心,屬下一定辦得妥妥帖帖!您快回去陪着殿下吧,莫讓殿下久等……誒別別別,屬下這就走、這就走!”
眼見顧祈垣手已按上刀柄,申經商立刻嬉皮笑臉地退開,腳下卻絲毫不慢。
顧祈垣無奈搖頭。他這副將雖總沒個正形,辦事卻最爲周全穩妥,他信得過。
更重要的是……他與她分開得太久了。
思念如細密的絲線,一圈圈纏繞上心頭,勒出酸澀的疼。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想得心口發緊。
那她呢?
她是否……也會在想他?
他必須牢牢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契機,將她徹底留在身邊。
……真的好想她。
“好想您……殿下……”
身着玄衣的男子跪倒在陸莘悅面前,淚水洶涌得比她曾用過的眼藥水落得還要迅疾。
這又是個容貌極盛的男子,此刻哭得梨花帶雨,像極了受了委屈的邊牧犬,直教人看得心尖發軟。
他跪伏在她腳邊,雖自稱死士,那姿態情狀卻更似面首。
“屬下……好想您……”
他哽咽着,肩頭微微發顫,
“終於……又見到您了……”
【檢測到氣運之子,死士十三,黑化值100%,愛意值100%。】
陸莘悅端坐主位,梅、蘭、菊三人無聲護在她身側,氣息凝練。
十三乃皇室精心培養的死士,他效忠的首先是皇室,而非她個人——這是必須警惕的緣由。
不過,既是氣運之子,其身份定然不會如此簡單。
“別哭了……”
她聲音放緩,帶着恰到好處的疏離,
“我忘了前塵舊事,無法回應你的念想。”
失憶當真是最便利的托辭,否則,陸莘悅真不知要如何應對這般洶涌的情愫。
“屬下不敢奢求……”
十三迅速收斂了最初的失態,語氣恢復恭謹,
“此次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查證永碩公主的身份。”
他幾乎毫無保留地將皇帝交代的任務和盤托出,姿態坦誠至極。
然而,盡管他表現得如此感動、如此忠誠,系統面板上那鮮紅的黑化值——依舊穩穩停在100%,未曾動搖分毫。
陸莘悅靜默地看着他,心底掠過一絲寒意。
最危險的刀,往往藏在最柔軟的鞘中。
“……如此,你既已親眼見到我便是永碩公主,心中作何想?”
“……屬下的主子從來只有您一人。”
十三恭敬地垂首,姿態謙卑如最溫順的奴仆,
“既然您在此,屬下便只是您一人的死士。”
他低垂的眼睫在臉頰投下淺淡的陰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渴望與癡狂。
他的主人……
他存活於世的全部意義啊。
唯有她,唯有她才是支撐他呼吸的根源。
他渴望俯身親吻她的腳尖,渴望她再次執起燒紅的烙鐵,在他肌膚上烙下獨屬於她的印記。
那灼熱的痛楚,是他所能企及的最極致的恩賜。
唯有如此……
唯有被打上烙印的器物,才不會被輕易拋棄。
唯有刻入骨髓的標記,才能確保他不再被她遺棄。
他溫順地跪伏在地,如同最忠誠的獵犬,內心卻燃燒着近乎癲狂的執念。
那被嚴密掩藏的戰栗與歡愉,在他血脈中無聲地奔流。
陸莘悅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審視着他,那目光如同在掂量一件器物的價值。
一件是否值得留在身邊的器物。
十三侍奉她多年,早已將她的每一個眼神都刻入骨髓,又怎會讀不懂這目光的含義?
心髒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近乎窒息的刺激,讓他恍惚間竟有些眩暈。
倘若她覺得他已無價值……
他該如何自處?
是即刻自戕以全忠義?
還是拼盡一切向她證明自己尚有用處?
他想,他大概會選擇後者——在耗盡最後一絲價值後,再了結這無用的性命。
只要能爲主子盡一份力,哪怕微薄如塵,他也定當以性命相搏。
而主子永遠不會錯。
既然她認定他已成負累,那他便確實不該再存於這世間。
他安靜地跪在那裏,姿態恭順,內心卻已爲自己寫好了結局。
說他卑劣也好,如果死亡的原因中有一部分和她有關,這對於他來講,也是幸福的。
陸莘悅微微傾身,冰涼的指尖輕點在他的額間。十三順從地順着那細微的力道,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眼睫始終低垂——身爲死士,他豈敢僭越地與主人對視?
那張臉依舊是極好看的。
雖被衣物遮掩,但作爲她親手訓練出的死士,衣料之下蘊藏的爆發力絕不容小覷。
只是他的眉眼過於溫順了。
嚴格來說,這並非她偏愛的類型。
她不喜過分馴從、只會在腳邊嗚咽乞憐的犬。
她所鍾愛的,是那些骨子裏帶着烈性與鋒芒,卻偏偏只能在她面前收斂爪牙、俯首稱臣的猛獸。
不過……
他哭起來的模樣,倒確實惹人憐愛。
晶瑩的淚珠懸在纖長的睫毛上,宛如晨露沾染花瓣,那份破碎的美感,讓她不由得生出幾分玩弄的心思。
陸莘悅凝視着他溫順的眉眼,心底卻泛起一絲玩味的揣度。
眼前這副馴服姿態,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演?
他當真如表面這般忠心耿耿麼?
她確實陷入了兩難。
在失去記憶作爲參照的前提下,要她全然相信一個黑化值滿格之人毫無二心,實在強人所難。
可若不留他在身邊,那滿值的黑化值又該如何消除?
她向來不喜做選擇,卻極擅於讓他人做出抉擇。
“十三……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是。”
“我無法輕信於你……”
話音未落,她便清晰地看見十三眼中的光碎掉了——俗稱高光消失了。
“所以……去證明給我看吧。”
“用行動證明,你是我的……死士。”
她微微前傾,聲音輕如耳語卻重若千鈞:
“你能做到嗎?”
陸莘悅端坐如山,他跪伏在地。
這一刻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她將他撿回去的那個雪日。
那時她如神女臨世,朝蜷縮在雪地裏的他伸出手。
而他惶恐於滿身污穢,抓起冰冷的雪拼命搓洗雙手。
凍得失去知覺,卻終於換來雙手幹淨。
她沒有嫌棄,沒有不耐,任由他顫抖着握住了那只手。
那麼溫暖,暖得他凍僵的指節陣陣刺痛。
其實她本不該向他伸手,他更不該僭越地去觸碰——可那一刻的救贖,早已成爲他沉淪的始端。
“屬下……必不辱命。”
他喉結輕滾,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裸露的皓腕上。
幾只玉鐲環佩相擊,襯得肌膚愈發瑩白。
陸莘悅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清瘦的輪廓下藏着些許軟肉,觸感意外地好。
果然……他不像狗,倒更像只黏人的貓。
不安的,被拋棄之後乖巧得不行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