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裏,大雪紛揚,天地間只剩一片刺骨的白。
八九歲的孩童們在雪地中廝殺,刀刃相向。
這是死士選拔最殘酷的一課——唯有活下來的,才是最有價值的;
唯有最有價值的,才配活下去。
他們從小便被灌輸這樣的信念,十三也不例外。
而遠處的高台上,陸莘悅身披雪白的狐裘,手中捧着暖玉雕成的湯婆子,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這片血腥的雪地。
卻忽然,定格在了其中一個身影上。
那是十三。
年紀雖小,卻已能看出日後驚心動魄的俊美雛形。
更特別的是他那雙眼睛——即便在生死搏殺中,依舊沉靜得像一汪深潭,不見恐懼,不見瘋狂,只有一種近乎冰冷的專注。
只一眼,她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本宮要他。”
陸莘悅纖指輕抬,隔着漫天飛雪,精準地指向了那個正在廝殺的少年。
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身旁侍立的太監立刻堆起諂媚的笑:“公主殿下慧眼,只是這死士選拔,光有皮相可不夠,須得是能活到最後的……”
“耳朵若是不中用,便不必留了。”
陸莘悅終於側首,賞了他一個眼神。
那目光清凌凌的,比這漫天風雪更冷。
太監臉色驟變,“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裏,連連叩首。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啊!”
另一旁機靈的太監適時上前,笑着打斷了他的哀嚎。
“公主既看中了,那便是他的造化。只是不知殿下是要現在將人帶出來,還是……”
陸莘悅轉回視線,重新落在那少年身上,唇邊掠過一絲極淡的興味:
“不必。本宮的眼光,從不會錯。既然他質疑,”
她目光掃過地上抖如篩糠的太監,
“那便看着——若本宮選中的人贏了,你的耳朵便是多餘;若他中途死了,你的命也不必留了。”
那太監渾身劇顫,面如死灰。
失了耳朵,他便再無緣御前侍奉;
可若是沒了命……
他原本盤算着將自己精心栽培的幹兒子送到長公主身邊,日後也好沾光。
如今,卻只能拼命祈禱——祈禱那個被公主指中的少年,一定要贏到最後!
他終究是贏了。
當最後一個對手倒在血泊中,男孩也力竭地癱倒在皚皚白雪上。
漫天飛雪落在他染血的睫毛上,那雙本該清澈的眸子裏,此刻只剩下茫然與空洞。
在這個尚不知善惡爲何物的年歲,即便身處血腥地獄,心靈仍如一張白紙,極易被任何看似溫暖的光亮所蒙蔽。
又或許,是因爲長久以來承受了太多苦痛。
所以當那只手——那只纖塵不染、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伸向他的手出現時,
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最後力氣握了上去。
指尖傳來的暖意,讓他恍惚以爲抓住了救贖。
陸莘悅垂眸看着地上狼狽卻難掩俊秀的少年,看着他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近乎雛鳥般的依賴與感激。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看向他的眼神是怎樣的,但她心裏清清楚楚——
他誤會了。
並非是她將他從這地獄中拯救出去,而是他自己拼殺出了一條血路,贏得了活下去的資格。
而她,只是恰好站在了這條血路的盡頭,理所當然地接收了這份戰利品。
僅此而已。
陸莘悅緩緩睜開眼,晨光已透過營帳的縫隙灑了進來。
十三早已整理好情緒,見她醒來,立即上前恭敬侍奉。
明明是死士暗衛,卻將貼身侍從的職責也做得無可挑剔,堪稱業內典範,卷得旁人望塵莫及。
望着十三如今完全長開的俊朗面容,再對比夢中那個瘦弱孩童的模樣,陸莘悅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好像,夢到些從前的事了。”
她接過他奉上的溫水輕抿一口,目光帶着幾分迷離落在他身上。
“……夢見你小時候,和很多人在一處……最後,你贏了,我把你帶走了……”
她斷斷續續地回憶着,言辭顯得零散混亂。
並非真的記不清,這不過是她慣用的、迷惑人心的手段罷了。
十三方才勉強平復的心緒,因她這番話再度翻涌起來。
“是……是殿下將十三從煉獄中帶出。”
他聲音微啞,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十三沒齒難忘。”
陸莘悅輕輕笑了,伸出手。
十三立刻順從地將臉頰偎進她的掌心,像渴望撫慰的犬。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指尖輕撫過他微涼的面頰,
“但我必須找回那些記憶。”
“我可能……還是無法完全信任你。”
她的聲音輕柔似羽,卻字字千斤,
“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爲了我,也爲了你自己,證明你的忠誠,證明你對我而言……無可替代。”
“是!屬下定當做到,萬死不辭!”
他急切地回應,眼中燃着近乎虔誠的光,
“屬下永遠是您最忠實的犬,此生唯您是從!”
【十三黑化值下降5%】
【顧祈垣黑化值上升5%】
啊……原來有人在帳外聽着呢。
聽便聽罷。若能聽進心裏去,那才更好。
總要有人比較着,他們才會明白——唯有最乖順懂事的,才配留在她身邊。
既然失了記憶與牽絆的是她,她又何必背負任何心理負擔?
該焦灼、該行動的,從來都是他們。
若真想贏得她的垂青,又怎能坐以待斃?
營帳外,晨光微熹。
顧祈垣靜立在帳簾旁,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帳內那番溫情脈脈的低語,一字不落地傳入他耳中。
“將軍,不進去嗎?”
親衛低聲詢問。
他緩緩搖頭,閉目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眸中翻涌的情緒已被強行壓下。
無妨。
不過是個她用慣的死士罷了,再親近也越不過主仆之分。
更何況十三身份敏感,注定永遠見不得光。
說到底,不過是個外室。
他該大度些,何必與一個注定不會有名分的人計較。
真正該防備的……是那個曾與她拜過堂的賤人。
他絕不能先自亂陣腳。
即便,明明曾與她締結婚約、名正言順站在她身旁的,本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