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蓮是合歡宗的大師兄。
按理來說,作爲合歡宗的大師兄,這本該是世間最香豔的差事。
理應是清晨時分,洞府的門扉還沾着露水,便已被環肥燕瘦的師妹們堵得水泄不通。她們或端着親手烹制的靈粥,或捧着剛摘下的仙果,一雙雙水汪汪的眸子滿是崇拜與愛慕,輕紗薄袖下,是若隱若現的動人春光。一聲師兄,能叫得人骨頭都酥了半邊。
理應是午後論道,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風韻綽約的女長老、俏峰主們,會尋着各種由頭邀你一敘。她們的言語不再是小女兒家的嬌憨,而是成熟蜜桃般的誘惑,探討的是陰陽調和之法,暗示的是雙修大道之妙。那看似不經意間拂過手背的玉指,帶着令人心悸的溫度。
理應是夜深人靜,會收到來自宗主師尊的一道密令,請你去她寢殿考校功法。在那香爐暖帳之中,全宗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會親自爲你檢查道基是否穩固,靈力是否精純。
這,才是一個合歡宗大師兄該有的生活。
可是李青蓮太正經了。
月華如水,透過窗櫺,靜靜灑在靜室中央盤坐的身影上。那人一襲簡單的青衣,不染纖塵,面如冠玉,雙眸緊閉,唯有長長的睫毛在吐納之間微微顫動。
他叫李青蓮,合歡宗唯一的異類。
此刻,他體內的靈力正沿着功法路線周而復始地運轉,丹田氣海之中,一株青蓮道基正徐徐舒展葉片,散發着清淨純粹的氣息。他如今的修爲已至築基境大圓滿,距離下一個境界紫府境僅有一步之遙。只要沖開眉心祖竅,便能神識誕生,超凡脫俗。
“呼……”
一口濁氣被緩緩吐出,李青蓮睜開雙眼,那是一雙仿佛琉璃般通透的眼眸,清澈得不像話。
說來可笑,身爲魔道巨擘合歡宗的大師兄,門內人人修行媚術,以采補雙修爲晉升之階,整個宗門從上到下都彌漫着一股旖旎奢靡的氣息。
可他卻只想安安靜靜地修仙。
“篤、篤、篤。”
敲門聲準時響起,輕柔得像是指尖在心口上撓癢。
緊接着,一道酥媚入骨的聲音隔着薄薄的門板鑽了進來,帶着三分溼意,七分嬌嗔:
“師兄……在嗎?師妹的功法出了些岔子,身體好熱,你……能幫我看看嗎?”
門扉上映出一道曼妙的剪影,那人似乎正貼在門上,隨着呼吸曲線起伏。
“師妹言重了。陰陽相濟,靈力運轉若有滯澀,乃心火過旺所致。靜坐調息,默念三遍清心咒即可。師妹勤加苦修,切莫懈怠。”
他心中卻在嘆氣:這是今天第五個了……唉,合歡宗的大師兄,真不好當啊。
門外那名身段妖嬈的師妹,臉上的媚笑頓時僵住。那刻意裝出來的嬌弱與喘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貝齒輕咬紅唇,終究沒能發作,只是幽幽地瞪了李青蓮一眼,跺了跺腳:“師兄還是這般不解風情!”
李青蓮依舊報以溫和的微笑,隨後輕輕將靜室的木門合上。
“吱呀……咔噠。”
門栓落下的聲音清脆,徹底隔絕了門外那幽怨的目光。
直到這時,李青蓮臉上的溫和才緩緩褪去,化爲一絲無奈的疲憊。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應付這些熱情的師妹,比打坐修行要累多了。
他剛想坐下繼續穩固境界,卻又有些心煩意亂。
這些師妹們的熱情攻勢,如水滴石穿,無時無刻不在消磨着他的道心。長此以往,恐怕真的會出問題。
“也罷,去師尊那裏坐坐吧。”
整個合歡宗,或許也只有師尊裴慕仙的忘情殿,才是一方真正的清淨之地。順便,也該向她老人家匯報一下自己即將突破的消息。
……
忘情殿。
寒玉爲階,星石鋪地,殿內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幾根擎天巨柱支撐着穹頂,顯得空曠而孤高。空氣中彌漫的不是女兒家的脂粉香,而是一種如同雪後青鬆般清冽的劍意。
殿內主位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清麗的容顏,高高盤起的秀發,斜插着一根古樸的木簪。一絲不苟的黑白劍裝裹着她傲然挺拔的身材,仿佛她就是一柄矗立林間的劍,讓周遭所有的山水景色都被奪去了銳氣。
正是合歡宗宗主,裴慕仙。
看到李青蓮進來,她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竟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柔和,從身旁的玉案上端起一碗早已備好的粥品。
“乖徒兒,這是爲師給你熬的蓮子粥。”
李青蓮聞言,目光落在那碗清香四溢的蓮子粥上。玉碗溫潤,粥水晶瑩,蓮子飽滿,看不出任何異樣。
李青蓮心裏咯噔一下。上一次是熏香裏摻了迷情粉,上上次是茶水裏泡了合歡露。
“師尊,您……應該沒有在裏面加料吧?”
裴慕仙端着玉碗的手,指節微不可查地一緊。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依舊清冷如故,只是聲音比剛才更冷硬了一分。
“沒有。”
李青蓮臉上的笑容不變,心中卻已了然。他躬身行禮,語氣愈發恭敬:
“弟子即將突破紫府境,正需心神空明,不宜再進食葷腥靈物。師尊的美意,弟子心領了。”
裴慕仙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又被這小家夥看穿了……
可惡!明明這次的七情散無色無味,連自己都難以察覺,他是怎麼知道的?
這孩子,從小就精得跟鬼一樣,無論自己用什麼手段,似乎都瞞不過他那雙清澈得過分的眼睛。
“啪。”
一聲輕響,玉碗被不輕不重地放回了案上,碗沿與桌面碰撞,蕩出一圈清脆的回音。
裴慕仙緩緩抬起眼簾,目光如兩道出鞘的寒鋒,直視着自己這位心愛的徒兒,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爲師的一片心意,在你眼裏,便是這般不堪麼?”
李青蓮依舊垂首,姿態謙恭,仿佛沒有感受到那足以讓金石凍裂的寒意。他再次躬身,聲音清朗,不卑不亢:
“弟子不敢。師尊的關愛,弟子時刻銘記於心。只是弟子此次前來,亦是爲向師尊稟報,弟子道基穩固,不日便可嚐試沖擊紫府。屆時,還望師尊能爲弟子護法一二。”
裴慕仙周身的寒意微微一滯。
她深深地看了李青蓮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似有惱怒,似有無奈,最終都化作了古井無波的清冷。
她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也給了他一個台階。
“知道了。此事我自有計較。”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日裏的孤高與淡漠,“你先退下吧。”
“是,弟子告退。”
李青蓮再度躬身一禮,轉身離去。青色的衣袂消失在殿門之外,仿佛一縷青煙,融進了月色裏。
“砰!”
幾乎是在李青蓮身影消失的瞬間,裴慕仙身前那張萬年寒玉制成的玉案,驟然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冰裂紋,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悶響。
她端坐的身影未動分毫,但整個忘情殿內的溫度卻驟然降至冰點,無形的劍氣激蕩,連空氣似乎都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可惡的小鬼……!”
裴慕仙銀牙暗咬,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是羞惱,更是不甘。
明明這次的七情散無色無味,藥效更是藏於蓮子最深處,便是化神境修士也未必能察覺,他是怎麼發現的?
難道……是自己的眼神暴露了?
裴慕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不行,此法不成,必有他法。
不過……他剛才說什麼?要沖擊紫府了?
修士沖擊大境界之時,正是心神內外交通,防備最爲脆弱的時刻……
裴慕仙清冷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桀桀桀……好徒兒,爲師自當親自爲你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