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軍區總指揮部,一間陳設簡單卻莊嚴肅穆的辦公室裏。
年過六旬的李振國將軍正戴着老花鏡,審閱着一份關於新型電磁炮的測試報告。他戎馬一生,從南疆的叢林到北境的雪原,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如今雖身居高位,但每天的生活依舊規律得像一台精準的鍾表。
桌上的紅色加密電話毫無征兆地響起,尖銳的鈴聲劃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李振國眉頭微皺,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張天奇的專線。他這個最得力的愛將,性格沉穩如山,從不是個咋咋呼呼的人。這個時間點打來,必定有要事。
“天奇,什麼事?”李振國接起電話,聲音沉穩洪亮。
電話那頭,張天奇的聲音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喘息和緊繃感:“司令員同志,我是張天奇。是的,在基地門口。”
“講重點。”
“我現在需要您立刻啓動最高級別的封鎖協議,封鎖基地周邊二十公裏範圍。不,不是演習。”
李振國握着鋼筆的手停在了半空。最高級別的封鎖協議,上一次啓動還是在十年前,爲了圍捕一個攜帶了高危病毒樣本的國際間諜。
“我這裏……出現了一個緊急事態。級別……我無法定義。如果非要定義,我建議,暫定爲‘神話降臨’級別。”
“神話降臨?”李振國以爲自己聽錯了,忍不住笑了一聲,語氣裏帶上了幾分訓斥的意味,“張天奇,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張天奇斬釘截鐵的聲音:“司令員,現在是下午三點十七分,工作時間。我從不開玩笑。”
李振國臉上的最後一絲笑意瞬間凝固。
他太了解張天奇了。這個從特種兵王一路提拔上來的少校,骨子裏比鋼鐵還硬,字典裏就沒有“玩笑”這兩個字。
能讓他說出“神話降臨”這種詞,那他看到的場面,一定已經超出了人類常識的範疇。
“我眼前,有一個自稱從異世界回來的公民,以及他帶回來的一頭……山那麼大的狼。是的,您沒聽錯。我以我的軍人生涯和性命擔保,我所說的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請求您,以及中樞的專家,立刻過來。這件事,需要國家最高層來做決定。”
李振國緩緩地掛斷了電話。
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太陽穴,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熟悉的軍營,訓練場上號子聲震天,一切都井然有序。
山那麼大的狼?異世界?
這聽起來就像是某個網絡寫手喝多了之後胡編出來的三流小說情節。
但,這是從他最信任的兵口中說出來的。
李振國沉默了良久,拿起桌上的另一部電話,按下一個快捷鍵。
“給我備機,我要去七號基地。另外,通知物理研究院的陳院士和生物工程研究所的王教授,讓他們立刻放下手頭所有工作,跟我走。最高優先級。”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告訴他們,準備好迎接一場超出想象的風暴。”
半小時後,一架軍用直升機在七號基地上空盤旋。
透過舷窗,李振國一眼就看到了那頭狼。
那一瞬間,饒是這位身經百戰、心如鐵石的老將軍,心髒也漏跳了一拍。
那根本不是“山那麼大”,那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長滿了灰色皮毛的小山丘!它只是靜靜地趴在那裏,就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源自遠古洪荒的恐怖壓迫感。螺旋槳卷起的巨大風壓吹在它身上,那身厚實的皮毛只是微微起伏,它甚至懶得抬一下眼皮。
直升機降落在停機坪上,張天奇快步上前敬禮。
“人呢?”李振國跳下飛機,看都沒看那頭巨狼,仿佛它只是一道普通的背景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後背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
“在禁閉室……不,在三號會議室,已經控制起來了。”張天奇連忙改口。
“帶我去見他。”
隨行的陳院士和王教授也下了飛機,兩位在各自領域都是國寶級的泰鬥,此刻卻像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學生,呆呆地望着遠處的巨狼,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老……老李,”頭發花白的陳院士扶了扶眼鏡,聲音都在發顫,“這玩意兒……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它要維持這麼大的體型,一天得吃掉一個養牛場的牛吧?它的骨骼密度得有多大才能支撐它活動?這不科學!”
生物學家王教授則是一臉狂熱,眼睛裏放着光:“天呐!這是神跡!完美的生物結構!你看它那流暢的肌肉線條,那身皮毛在陽光下的光澤!如果能得到它的一點組織樣本……不,一根毛發!就一根!我們對生命科學的認知將被徹底改寫!”
李振國沒理會兩個已經陷入學術癲狂的老夥計,大步流星地走向會議室。
推開門,他看到了那個引發了這一切的年輕人。
林宇正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前擺着一杯熱茶,但他一口沒喝。他身上的衣服依舊破爛,臉上帶着疲憊,但眼神卻很平靜。看到一位肩扛將星的老人走進來,他站了起來,顯得有些局促。
“坐。”李振國擺了擺手,自顧自地在主位上坐下,目光如電,直視着林宇。“你叫林宇?”
“是,將軍。”
“張天奇把情況簡要跟我說了。現在,我需要你把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訴我。記住,是所有事,任何一個你認爲不重要的細節,都可能至關重要。”
林宇點了點頭,他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了。
“事情,要從我被女朋友甩了那天說起……”
他沒有隱瞞任何事,從失戀的頹廢,到滴血的沖動,再到被那本古書吸進去的整個過程。
當他說到自己連人帶房被一起“打包”傳送走的時候,連一向嚴肅的張天奇,嘴角都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這搬家方式,屬實是有點超前了。
“……等我再睜開眼,我就不在我的出租屋裏了。”林宇的聲音變得低沉,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後怕,“或者說,我的出租屋,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視角仿佛隨着他的話語,被拉回到了幾天前的那個瞬間。
……
林宇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清醒過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劇烈地喘息着。首先映入眼簾的,還是他那熟悉的天花板,牆上貼着的海報,床頭櫃上的半杯涼水。
一切似乎都沒變。
他鬆了口氣,難道剛才那恐怖的吸入感只是個噩夢?
他下意識地想下床,腳踩下去,卻不是熟悉的水泥地,而是一種柔軟的、溼潤的觸感,像是踩在了厚厚的苔蘚上。
他愣住了,低頭一看,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床,他的桌子,他的椅子,他那二十平米的出租屋裏所有的一切,都完好無損地坐落在一片廣袤的、散發着詭異藍紫色熒光的菌類叢林裏。沒有牆壁,沒有天花板,他的“家”就像一個被擺放在巨大沙盤上的模型,突兀而又可笑。
抬頭望去,天空中掛着兩輪太陽,一黃一紫,將整個世界染上一種光怪陸離的色調。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芬芳和植物腐敗的奇異味道,溼熱得讓人窒息。
遠處,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足有十幾米高的巨型蕨類植物遮天蔽日。幾只翼展超過波音747的怪鳥,拖着華麗的尾羽,從他頭頂的天空慢悠悠地飛過。
林宇的大腦宕機了。
足足過了十分鍾,他才接受了這個操蛋的現實——他,連人帶家,被扔到了一個鬼知道是哪裏異星球還是異世界的地方。
最初的幾天,是地獄般的煎熬。他不敢離開自己那個小小的“安全區”超過十米。他靠着僅存的幾包泡面和一箱啤酒度日。白天,他看着各種匪夷所思的巨型生物從遠處經過,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夜晚,叢林裏傳來各種恐怖的嘶吼和咀嚼聲,讓他徹夜難眠。
他唯一的慰藉,就是那本闖禍的古書。他發現自己可以用意念將它召喚出來,書的封面上,那個漩渦烙印變得暗淡無光,下面出現了一行他看不懂的、像是倒計時的符號。
他猜,這或許是傳送的冷卻時間。
直到第三天,他的食物耗盡了。飢餓戰勝了恐懼。他必須出去找吃的。
他揣着一把水果刀,像個原始人一樣,小心翼翼地在叢林裏探索。也正是在那天,他遇到了“小乖”。
當時,那頭巨狼並不威風,反而很狼狽。它龐大的身軀卡在兩塊巨大的岩石縫隙裏,一條後腿被一根閃着金屬光澤的、不知名植物的藤蔓死死纏住,藤蔓上的尖刺深深地扎進了它的血肉裏,傷口深可見骨,不斷流着金色的血液。
它在低聲哀嚎,每一次掙扎,都讓傷口撕裂得更深。
林宇看到它的第一眼,魂都快嚇飛了。他轉身就想跑。
可跑了兩步,他又停下了。他聽到了那頭巨狼的哀嚎,那聲音裏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不像一頭凶獸,更像一個受傷的孩子。
林宇的同理心,在這個時候該死地發作了。他想起了自己被女友拋棄時,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無助感。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一咬牙,從自己的出租屋裏翻出了那個小小的醫藥箱。這是他上次感冒時,社區診所送的。裏面有碘伏,有紗布,還有一把小剪刀。
他舉着雙手,慢慢地靠近巨狼,嘴裏念叨着:“別動,別動,我不是來傷害你的,我幫你……”
巨狼發現了他,立刻停止了哀嚎。它抬起頭,那雙金色的豎瞳裏充滿了警惕和凶狠。喉嚨裏發出了警告的低吼,足以震落樹葉。
林宇嚇得腿都軟了,但他還是沒有退縮。他把醫藥箱打開,讓巨狼看到裏面的東西,然後用最慢的速度,一點點靠近那條受傷的腿。
在距離那張能一口吞下自己的血盆大口只有不到兩米的地方,林宇停了下來。他用剪刀,開始小心翼翼地去剪那根堅韌的藤蔓。
“咔嚓,咔嚓……”
每一次剪動,都像是踩在死亡的邊緣。巨狼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帶着一股硫磺般的灼熱氣息。林宇的汗水浸透了衣服,他甚至能感覺到巨狼肌肉的每一次顫動。
終於,藤蔓被剪斷了。
巨狼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低吼。
林宇沒有停下,他打開碘伏,把半瓶藥水都倒在了那猙獰的傷口上。
“嗷——!”
劇烈的刺痛讓巨狼猛地揚起了頭,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林宇被聲波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他以爲自己死定了。
但巨狼並沒有攻擊他。它只是低頭,用舌頭舔了舔那個被清理過的傷口,然後,用它那巨大的腦袋,輕輕地、試探性地,蹭了蹭林宇的肩膀。
那一下,差點把林宇的肩胛骨蹭脫臼。
林宇知道,他賭對了。
從那天起,林宇就有了一個保鏢。他給這個大家夥起了個名字,叫“小乖”。每當他這麼叫的時候,巨狼都會溫順地低下頭,任由他撫摸。
小乖會給他叼來一些他從沒見過的、但烤熟了味道還不錯的巨大果實。它會趴在他的“家”旁邊睡覺,任何敢於靠近的生物,都會被它一聲咆哮嚇退。
林宇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感到了安全。
然而,安逸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災難在一個黃昏降臨。
大地開始震動,不是小乖走動時的那種節奏感,而是一種密集的、讓人頭皮發麻的震顫。緊接着,一股腥臭的惡風從地平線的方向傳來。
林宇爬上小乖的背,向遠處望去。
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黑色的浪潮,一片無邊無際的、由無數只老鼠組成的黑色浪潮,正朝着他們的方向席卷而來。那些老鼠,每一只都有原先世界狼那麼大,猩紅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貪婪與瘋狂。它們啃食着沿途的一切,無論是植物還是活物,所過之處,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白骨和被啃光的土地。
鼠潮!
“跑!小乖!快跑!”林宇嚇得魂飛魄散,瘋狂地拍打着小乖的脖子。
“嗷嗚!”小乖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它發出一聲長嚎,叼起還在發愣的林宇,將他甩到自己背上,然後邁開四條巨腿,朝着與鼠潮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風在耳邊呼嘯,身後的“吱吱”聲和啃食聲匯成一片死亡的交響樂,越來越近。
林宇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那溫馨的、承載了他所有家當的二十平米出租屋,在鼠潮面前,連一朵浪花都沒能翻起來,瞬間就被淹沒,被啃食,被撕碎,化爲了烏有。
連同他僅剩的半箱啤酒和珍藏版的《百年孤獨》。
……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林宇講完了。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仿佛要澆滅心中那份死裏逃生的後怕。
李振國、陳院士、王教授,還有張天奇,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凝重到了極點。
一個可以隨機傳送,冷卻時間不明的“門”。
一個充滿了巨型生物,文明在其中脆弱如紙的“世界”。
一個剛剛失去了安身之所,卻帶回了一個恐怖戰略級“寵物”的普通公民。
這三者組合在一起,已經不是燙手的山芋了。
這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誰也無法預估其威力的……核彈。
李振國緩緩開口,聲音沙啞:“那本書……那個倒計時,還剩多久?”
林宇閉上眼,在腦海裏感應了一下那本書的狀態,然後睜開眼,說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呼吸一滯的答案。
“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它只剩下不到七十二小時了。現在算來,大概……還有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