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痛。
像是被燒紅的烙鐵從喉嚨裏捅了進去,燒灼着五髒六腑。
江寧晚蜷縮在冰冷潮溼的地牢裏,口中涌出的血帶着一股杏仁的苦味。
她費力地睜開眼,視線裏,一雙繡着精致並蒂蓮的錦鞋停在面前。
“妹妹,這斷腸草的滋味,如何?”
蘇憐兒的聲音,柔得像蜜,淬的卻是世間最毒的藥。
江寧晚想吐,卻只能嘔出更多的血。
她的目光越過蘇憐兒,死死地釘在那個身穿緋色官袍的男人身上。
林逾白。
她曾經的未婚夫,她江家傾盡所有扶持起來的探花郎,如今的戶部侍郎。
他正溫柔地爲蘇憐兒攏了攏披風,看向她的眼神,冷得像臘月的冰。
“寧晚,別怪我。要怪就怪你江家,非要擋在秦大人的路上,也擋了我的路。”
擋路?
江寧晚在心裏發出淒厲的慘笑。
當初江家被誣陷,生意敗落,是誰跪在雪地裏求娶,信誓旦旦地說絕不嫌棄她家道中落,會護她一生周全?
是林逾白。
她那老實本分的父親,精明了一輩子的母親,爲了不讓她被仇家牽連,信了他的鬼話,含淚將她嫁了。
婚後,她動用江家最後的人脈和財力,爲他鋪路,助他青雲直上。短短三年,他從一個窮書生,變成了天子近臣。
可她等來的不是“一生周全”,而是他與政敵秦大人同流合污的背叛!
江家被徹底構陷,父親含冤死在獄中,母親一條白綾懸梁自盡。
而他,轉頭就以“無子”爲由,要扶他的小青梅蘇憐兒上位。
“林逾白......”江寧晚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血沫糊住了她的聲音,“我江家......待你不薄......”
“是不薄。”林逾白終於肯低下他高貴的頭顱,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所以,我給了你一個痛快。至於你那個商賈之家,本來就不該存於這京城。你放心,黃泉路上,你爹娘正等着你呢。”
蘇憐兒嬌笑着偎進他懷裏:“夫君,跟一個將死之人說這麼多做什麼?她那雙會調香的手,以後就是我的了。”
是了,她不僅要她的夫君,她的主母之位,還要剽竊她引以爲傲的調香技藝!
劇痛與恨意交織,像兩把鈍刀,在江寧晚的心裏來回拉扯。她看着眼前這對狗男女,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雙沾滿血污的眼睛,死死地烙印在他們的臉上。
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
她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
“小姐?小姐,您醒醒。”
溫熱的觸感,伴隨着熟悉的呼喚,將江寧晚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猛地拽了出來。
她豁然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流蘇帳幔,鼻尖縈繞的,是她親手調配的靜心香。
不是陰暗潮溼、滿是血腥味的地牢。
江寧晚猛地坐起身,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細膩,白皙,指甲圓潤飽滿,沒有一絲血污和傷痕。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沒有被毒藥燒灼的劇痛,只有一絲因睡久了而產生的幹澀。
“小姐,您怎麼了?可是魘着了?”貼身婢女知夏端着水盆進來,見她臉色煞白,滿頭冷汗,嚇了一跳。
“知夏?”江寧晚的聲音有些發顫。
知夏不是在她被休棄後,爲了護着她,被蘇憐兒下令活活打死了嗎?
“奴婢在呢。”知夏放下水盆,趕緊上前,“小姐可是哪裏不舒服?老爺和夫人還在前廳等着您呢。”
等着她?
江寧晚心頭一跳,一個可怕又荒唐的念頭涌了上來。
“今......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知夏一臉莫名,但還是乖乖答道:“啓元十三年,三月初六啊。小姐,您睡糊塗啦?今日林公子上門提親,老爺和夫人正爲這事兒犯愁,等您拿主意呢。”
啓元十三年,三月初六!
林逾白上門提親的日子!
江寧晚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不是死了,她是......回來了!
她回到了三年前,一切悲劇開始的那一天!
“小姐?小姐?”知夏見她呆呆地不說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寧晚猛地回神,一把抓住知夏的手,那力道大得讓知夏都吃了一驚。
“前廳......誰在?”
“老爺、夫人,還有......林公子。”
林、逾、白!
三個字,像三根淬毒的針,狠狠扎進江寧晚的心裏。
前世的種種,家破人亡的慘狀,父母的冤死,知夏的慘死,還有她自己在冰冷地牢裏的絕望,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小姐,您快些梳洗吧,別讓老爺夫人等急了。”知夏催促道。
梳洗?見他?
江寧晚眼底的迷茫和驚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死寂之下,是滔天的恨意。
她絕不會再見那個畜生!
這一世,她不僅要他身敗名裂,還要護住她的家人,護住江家的一切!
“我不去。”江寧晚掀開被子下床,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啊?”知夏愣住了,“小姐,這......這可是您的終身大事啊。”
江寧晚沒有理她,徑直走到妝台前。銅鏡裏映出一張略顯稚嫩卻已是絕色的臉,只是那雙本該清澈明亮的眸子裏,此刻卻翻涌着與年齡不符的深沉與狠戾。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寧晚,你怎麼還在這裏?快跟爹去前廳。”江家家主江正宏走了進來,他臉上帶着掩不住的愁容。
緊隨其後的,是江寧晚的母親柳氏,她眼圈泛紅,顯然是哭過。
“晚兒,你......”柳氏看到女兒,欲言又止。
江正宏嘆了口氣,沉聲道:“寧晚,爹知道你不舍得。可如今的形勢,你比爹更清楚。朝中風向全倒向了秦大人那邊,我們江家作爲皇商,樹大招風,已經被盯上了。那林逾白雖出身寒微,卻是今年的探花郎,前途無量。你嫁給他,既能脫離江家這個是非之地,將來......將來若江家有難,他也能念着夫妻情分,照拂一二。”
照拂?
江寧晚聽着這番話,只覺得無比諷刺。
她善良了一輩子的父親,到頭來,竟是親手將女兒推入了火坑。
“爹,”江寧晚緩緩轉過身,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字一句地說道,“女兒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