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福樓,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三樓的雅間“望舒”,更是千金難求。
此刻,江寧晚就坐在這雅間裏。
窗外是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窗內,紫檀木桌上,一套天青色的汝窯茶具溫潤如玉,正升騰着嫋嫋白霧,茶香清冽,是頂級的雨前龍井。
可江寧晚的心,卻像是被浸在了三九天的冰水裏,從裏到外都透着寒氣。
她是被靖安王府的馬車“請”來的。
說是請,可那兩個守在江府門口的黑衣護衛,神情冷肅,站位隱隱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那架勢,分明是她若說個不字,便要直接將人綁走。
而靖安王謝景淵,早已在此等候。
他依舊是一身月白錦袍,安靜地坐在那裏,仿佛與這雅間清冷貴重的氣息融爲一體。他身形清瘦,臉色帶着一絲病態的蒼白,可那雙眼睛,卻深邃得像是藏着星河宇宙,能將人的一切心思都吸進去。
見她進來,他並未起身,只抬了抬眼,骨節分明的手提起茶壺,將一杯澄澈的茶湯推到她面前。
動作不疾不徐,帶着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江小姐,請。”
他的聲音清冷,像是玉石相擊,“喝杯茶,順便定聘。”
雲淡風輕的七個字,卻像是一塊巨石砸進江寧晚的心湖。
定聘?
她心頭猛地一跳,前世的記憶碎片翻涌上來。那些所謂的名門貴公子,哪一個不是嘴上說着風花雪月,心裏卻盤算着如何將江家的萬貫家財吞入腹中?
林逾白當年,不也是在一場看似風雅的詩會上,借着一首情詩,哄得她心花怒放,實則早就算計好了如何利用江家的財力爲他鋪就青雲之路。
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從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一杯茶,一句定聘,背後藏着的,又是什麼樣的算計?
江寧晚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緒。她沒有去碰那杯茶。
再抬眼時,她臉上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解,聲音也帶着一絲顫抖。
“王爺......說笑了。您是天潢貴胄,民女只是區區商戶之女,怎敢高攀......”
她將姿態放得很低,言辭也極盡卑微。
若是尋常男子,聽到這番話,或多或少會有些自得。
可謝景淵不是。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賞一出並不怎麼高明的戲。
他沒有接她的話,只是將那杯茶又往前推了寸許,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
“江小姐,怕茶裏有毒?”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她僞裝出來的謙卑。
江寧晚的心髒驟然一縮。
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還要敏銳,還要可怕!
她的那點試探,在他面前,簡直如同三歲小兒的把戲。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前世她就是因爲一次次的慌亂,才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端起了茶杯。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沒有喝,只是將茶杯湊到唇邊,借着氤氳的水汽,遮擋住自己的表情,腦子裏飛速權衡。
他今日將她“請”來,絕不是定聘這麼簡單。江家現在是塊人人垂涎的肥肉,秦大人那邊虎視眈眈,他謝景淵又怎會是善茬?
他到底想做什麼?
“王爺日理萬機,想來不是真的爲了請我喝茶。”江寧晚決定不再兜圈子,她放下茶杯,聲音輕了些,卻也直接了些,“王爺若有事吩咐,還請明示。民女......和整個江家,都擔待不起王爺這般厚愛。”
她故意將“江家”兩個字咬得很重。
言下之意,你圖的是我,還是我背後的江家?
謝景淵終於有了些許反應。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讓那張俊美病弱的臉龐,多了一絲玩味和危險。
“江小姐是個聰明人。”
他贊了一句,卻像是在評價一件有趣的物什,“本王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省事。”
他慢條斯理地爲自己添了茶,接着道:“本王說過,你的求助,本王應了。這京城裏,想動你江家的人不少。但只要你成了靖安王府的人,就沒人再敢動。”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是在賜予她天大的恩德。
江寧晚的心卻沉得更快了。
成了靖安王府的人?說得好聽!進了那高門大院,她就是他籠中的金絲雀,江家就成了他的錢袋子,予取予求!
從一個狼窩,跳進另一個虎穴,這就是她的宿命嗎?
不!絕不!
江寧晚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她強撐着鎮定,正要開口拒絕。
“砰——”
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撞開。
“小姐!小姐!不好了!”
青竹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發髻散亂,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哪裏還有平日裏半分的沉穩。
江寧晚的心,咯噔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聲音發緊:“出什麼事了?!”
青竹撲到她腳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官府......官府的人上門了!好多官兵,把咱們家給圍了!他們拿着公文,說......說我們江家通敵叛國,要、要抄家啊!”
“抄、家......”
這兩個字像兩根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江寧晚的耳朵裏。
她端着茶盞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在手背上,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可這點痛,遠不及心頭那瞬間被巨石砸中的窒息感。
前世,也是這樣。
先是誣告,然後是抄家,最後是滿門問斬。
江家的百年基業,她父母兄長的鮮活生命,都在“抄家”這兩個字拉開的序幕中,被碾得粉碎。
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幾乎是本能地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臉色瞬間褪盡血色,下意識地就要站起來。
她要回去!她不能讓爹娘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噩夢!
可就在她膝蓋剛剛挺直的瞬間,眼前謝景淵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她猛地頓住。
不對。
江寧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劇痛讓她混亂的思緒強行冷靜下來。
現在和前世,不一樣了。
最大的不一樣,就是她馬上要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皇帝金口玉言,賜婚的聖旨言猶在耳。她江寧晚,現在是板上釘釘的靖安王妃,更是皇帝親封的安寧郡主。
秦大人再是喪心病狂,也不可能蠢到在聖旨剛下的節骨眼上,就去動皇帝親賜的郡主娘家。這打的不是江家的臉,是皇帝和整個皇室的臉!
無端端抄家?這罪名根本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