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冥關上“聽泉齋”的木門時,牆上的老式掛鍾恰好敲響十一點整。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指尖還殘留着修復那件清代漆器時的微澀觸感。巷子裏的路燈壞了兩盞,昏黃的光線勉強勾勒出青石板路的輪廓。深夜的涼意滲進外套,他加快腳步,手無意間伸進衣兜,卻觸到一片陌生的冰涼。
那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硬紙片。
林秋冥停下腳步,借着手機的光亮看清了它——一張泛黃的車票,紙張紋理粗糲,像是幾十年前的產物。票面沒有起點,只印着一個墨色深深的“驛”字,下方是兩行豎排小字:“子時三刻,站台候駕。拒行者,永墜幽冥。”
字跡殷紅,仿佛未幹的血。
他皺起眉。古董店學徒的身份讓他對舊物格外敏感,這張車票的紙張、印刷工藝都透着不協調的古怪。更怪的是發車時間:子時三刻,即午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惡作劇?”他低聲自語,卻想起今天店裏唯一奇怪的客人——那個裹着舊式長衫、買走一枚破損銅鏡的老者,結賬時似乎在他櫃台邊停留了片刻。
指針走向十一點半時,林秋冥發現自己站在了城西廢棄的老車站外。他本不想來,但那張票在衣兜裏持續散發着不正常的低溫,像一塊冰貼着他的皮膚。更讓他心悸的是下午隱約聽到的、直接響在腦海裏的那句話:“驛路已開……”
鏽蝕的鐵門虛掩着。站台上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慘白的光球懸在半空,投下搖晃的陰影。老式站牌上的字跡模糊不清,鐵軌伸向遠處濃得化不開的霧中。
空氣裏有股陳舊紙張和香灰混合的氣味。
他掏出車票,發現上面的“驛”字正在滲出暗紅的光澤。幾乎同時,遠處傳來汽笛聲——不是現代列車尖銳的鳴笛,而是沉悶、悠長得像嘆息的舊式蒸汽機車汽笛。
濃霧被破開。
兩盞昏黃的燈從霧中浮現,漸漸顯出一輛老式公共汽車的輪廓。車漆斑駁,車窗後透着微弱的光,能看見裏面已坐着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形。
車子無聲滑進站台,“吱呀”一聲,車門在他面前敞開。
車內燈光昏暗,投幣箱旁坐着個穿灰色制服、帽檐壓得很低的司機,一動不動。後排座位上,一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緩緩轉過頭,朝他揚起一個僵硬的微笑。
林秋冥的呼吸驟停。
那是林秋月。三年前失蹤的姐姐。
“上車。”司機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車票在他掌心發燙。他回頭,來時的路已被濃霧吞噬,站台外的世界一片虛無。
深吸一口氣,林秋冥踏上了車門踏板。
就在這一瞬,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站台陰影裏還站着一個人——是白天店裏那個買銅鏡的老者,正靜靜看着他,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根據口型,那是:“活着回。”
車門關閉。老舊的發動機震顫起來,載着一車沉默的乘客,駛向霧靄深處。車廂後窗,廢棄車站的輪廓迅速模糊、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而前方霧氣繚繞的擋風玻璃外,隱約可見一棟棟風格迥異、像是從不同年代撕拼而來的建築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最遠處,一棟飛檐翹角的古舊樓閣上,懸掛着一盞巨大的紅色燈籠,燈籠上墨跡淋漓寫着一個字——
驛。
車上的電子屏閃爍了一下,亮起一行猩紅的字:
【首站:民國十七年,德昌大戲院。任務發布:完成《牡丹亭》全本演出。失敗懲罰:肢體木質化。】
林秋冥握緊了口袋裏那枚一直隨身攜帶、師父傳給他的護身古錢,銅錢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這真實的痛感提醒着他,這不是夢。
血色的驛路,已在腳下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