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端發出的提示音將葉承從數據堆中驚醒。屏幕上閃爍着一條通知："您提交的報告CT-2287-Ω已獲得初步反饋，請於今日14:00前往能源部7樓審查室。"
葉承看了看時間——13:07，足夠他沖個冷水澡並換上那套勉強算得上體面的制服。熱水供應上周就被切斷了，冷水拍打在臉上時，他想起那份報告中的每一個字都經過精心斟酌，既不過分誇大，也不刻意淡化"挽歌粒子"的異常特性。
能源部大樓的電梯停運了。葉承爬了七層樓梯，制服後背已經溼透。14:03，他站在標有"審查室B"的金屬門前，平復着呼吸。門上的生物識別器閃爍綠光，發出機械女聲："葉承工程師，您的預約已確認，請進。"
房間比想象中小，一張金屬長桌占據中心，對面坐着三個穿深藍色制服的人。中間那位胸前的徽章顯示他是"二級行政執事"，兩側則是普通文員。沒有科學家，沒有工程師——葉承的心沉了下去。
"坐。"中間的男人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他面前的終端投射出一份文檔，正是葉承的報告。"我是執事莫裏斯，負責初步評估你的...發現。"
葉承注意到莫裏斯在"發現"這個詞上的微妙停頓，仿佛在說一個笑話。他安靜地坐下，等待提問。
"首先，"莫裏斯翻動着虛擬頁面，"你說在七號節點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頻率117赫茲。但系統日志顯示，七號節點過去三個月的運行參數完全在標準範圍內。"
葉承從包裏取出數據板："我這裏有詳細記錄，包括——"
"未經授權的檢測數據不被認可。"莫裏斯打斷他，"你使用的設備...這個'自制活體檢儀'，沒有經過標準校準流程。"
"但它預測的能量衰減與實際觀測完全吻合。"葉承調出一組對比數據。
左側的文員突然插話："預測？你是說你在嚐試預測戴森球能量系統行爲？"她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警惕。
葉承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不，只是記錄相關性。117Hz波動增強後48小時，系統效率確實會下降。"
莫裏斯和兩位文員交換了一個眼神。右側那位開始快速輸入什麼。"繼續，"莫裏斯說，"這個所謂的'挽歌粒子'。你聲稱它攜帶信息？"
"光譜分析顯示它們以七進制編碼傳遞物理常數。"葉承調出量子隧穿顯微鏡的圖像，"這些排列模式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有趣的理論。"莫裏斯冷笑一聲，"可惜你提供的樣本來自未經批準的采集行爲。根據《戴森球能源安全條例》第47條，任何未經授權的能量樣本采集都屬違規操作。"
葉承的手指在數據板上收緊："七號節點的異常可能導致整個系統加速衰變。如果我能獲得更正式的檢測權限——"
"沒有如果。"莫裏斯關閉投影，"委員會決定：你的報告缺乏充分證據，不予采納。所有相關數據必須立即刪除，私藏設備上交。考慮到你的專業背景，暫不追究違規責任，但會記入檔案。"
"記入檔案"四個字像一記悶棍。在戴森球的官僚體系中，這意味着一生都無法獲得重要項目的機會。
"還有問題嗎？"莫裏斯已經站起身。
葉承深吸一口氣："我能見見做出這個決定的科學家嗎？至少告訴我他們如何看待鐵-56衰變譜的匹配——"
"決定是由安全委員會做出的，不是科學委員會。"莫裏斯整理着文件，"戴森球運行三百年來，能源系統從未出錯。你一個三級工程師的業餘發現，不值得浪費高級別人員的寶貴時間。"
離開能源部大樓時，天開始下雨——戴森球的水循環系統定期模擬的降水，帶着淡淡的金屬味。葉承站在雨中，任憑制服被浸透。他的數據板收到了新指令：明日前往D-9區廢水處理廠報道，進行"系統維護評估"。
D-9區是戴森球最偏遠的區域之一，距離核心能源區有十二小時車程。這分明是流放。
回到宿舍，葉承盯着那台量子隧穿顯微鏡。按照命令，他應該立即銷毀它。但當他伸手觸碰設備時，晶體樣本突然發出一道微弱的藍光，在牆上投射出一組閃爍的圖案——那是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形，內部還有更小的三角形嵌套。
葉承的手懸在半空。這不是他之前記錄的任何模式。仿佛那些粒子知道他的處境，正在展示新的信息。他迅速取出加密存儲器，備份了所有數據，然後將主要設備拆解成無害的零件——足夠應付上交檢查，但保留着重新組裝的可能性。
藏好核心部件後，葉承取出那本紙質筆記本，在最新一頁寫下："第1786日。上報駁回。但發現確認：挽歌粒子能感知觀察者，並調整信息傳遞方式。這遠非自然現象。"
他合上筆記本，突然注意到書架上那本《戴森球結構原理》落滿灰塵。這是入職時發的標準教材，他從未仔細閱讀過序言。葉承抽出書，翻到第一頁。序言作者的名字讓他瞳孔收縮：顧維鈞。
一個模糊的記憶浮現。幾年前在一次技術交流會上，他聽老工程師們低聲談論過這位"顧老"——戴森球建造時期的首席科學家，後來因爲"激進理論"被邊緣化。據說他晚年隱居在戴森球某個偏僻區域，仍然進行着不被認可的研究。
葉承的終端突然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是一條系統廣播："全體居民注意，因能源系統優化需要，明日起將實施新一輪配給調整。具體細則請查看..."
後面的話葉承沒再聽。他盯着窗外的戴森球穹頂，那層金屬外殼之後，一顆垂死的恒星正在通過"挽歌粒子"向內部傳遞信息。而執政院的官僚們寧願把他發配到廢水處理廠，也不願正視這個事實。
但葉承知道，他不會就此放棄。如果正規途徑行不通，那就必須另尋他法。他將那本《戴森球結構原理》塞進背包，開始收拾行李。D-9區或許偏遠，但那裏可能離某些"不受歡迎"的事實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