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困頓的開端
城市的霓虹無法照亮所有角落,就像繁榮的表象掩蓋不住林默生活的窘迫。他站在“仁和醫院”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外,一股混合着陳年消毒水、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讓他胃裏一陣翻騰。
醫院主樓像一頭蟄伏在夜色中的巨獸,輪廓在慘淡月光下顯得猙獰。大多數窗戶漆黑一片,碎裂的玻璃如同怪獸口中參差不齊的獠牙。只有零星幾扇窗戶,透出昏黃搖曳的光,更像是引誘飛蛾的陷阱。
黑眼圈沉重地掛在他臉上,那是長期睡眠不足和高強度壓力共同鐫刻的印記。銀行催債的短信和電話幾乎擠爆了他那台老舊的手機,屏幕上裂開的紋路仿佛也蔓延到了他的神經末梢。這份夜班看護的工作,薪水高得離譜,高到足以讓他壓下所有關於這地方的不祥傳聞和內心瘋狂敲響的警鍾。
需要錢,需要很多錢。這就是他此刻站在這裏的全部理由。
深吸了一口帶着鐵鏽味的夜風,林默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鐵門,踏入了院內。荒草沒過腳踝,拉扯着他的褲腿,像是無數只冰冷的手試圖挽留。
主樓的大門虛掩着。他用力推開,更濃重的黴味和灰塵味洶涌而出,還夾雜着一絲……甜膩的、令人不安的怪異香氣?像是某種供香,但又混入了別的東西。
大廳空曠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回聲。慘白的月光透過高處的破窗,在地面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導診台積了厚厚一層灰,後面的牆壁上,一塊寫有“仁和醫院”的牌匾歪斜着,其中一個字已經脫落。
“有人嗎?”林默的聲音幹澀,在大廳裏撞出微弱的回音,反而更襯出死寂。
“喊什麼喊!這鬼地方除了你跟我,還能有誰?”一個粗聲粗氣、帶着不耐煩的聲音從側面一間掛着“保安值班室”牌子的房間裏傳來。
一個肥胖的身影擠出門框。男人約莫五十歲,穿着極不合身的保安制服,肚腩將扣子繃得緊緊的,臉上泛着油光,嘴裏叼着一根快燃盡的煙,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林默。
“新來的?我是老王,今晚就咱倆在這兒給閻王爺看大門了。”他吐出一口濃煙,語氣混不吝,但眼神深處似乎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緊張,“林默?看護304那個老梆子?”
林默點了點頭,沒多說話。他不擅長也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
“嘖,又一個要錢不要命的。”老王嗤笑一聲,用夾着煙的手隨意指了指通往樓上的昏暗樓梯,“三樓,自己摸上去。規矩都知道吧?晚上別他媽亂竄,聽見什麼響動都當是放屁,老老實實在屋裏待到天亮,拿錢走人,屁事沒有。”
所謂的規矩,招聘時對方語焉不詳,只強調了絕對安靜和不得擅離職守。林默此刻只想拿到錢,便又嗯了一聲,拎起自己那個洗得發白的舊背包——裏面除了一點簡單洗漱用品和幹糧,就是那本跟隨他多年的黑色硬殼筆記本和一支筆。記錄,是他對抗焦慮的唯一方式。
樓梯是老舊的水泥結構,踩上去發出沉悶的回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仿佛每一步都在驚醒沉睡中的什麼東西。三樓的走廊更加黑暗,只有盡頭一盞應急燈散發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綠色光芒,勉強照亮腳下模糊的路和兩側緊閉的、標着號碼的病房門。
304。林默推開門。
一股更濃的藥味、老人身上特有的沉暮氣息,以及那若有若無的怪異甜香混合在一起,涌入鼻腔。一個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氣管,依靠床邊各種閃爍的儀器維持着微弱的生命體征。病房裏異常安靜,只有儀器規律而冰冷的“滴答”聲,像是死亡的讀秒。
林默放下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他拿出筆記本和筆,翻開。紙頁粗糙微黃。他頓了頓,還是寫下一行字:
“仁和醫院夜班第一天。環境很差。病人無意識。希望能順利到天亮。”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是這死寂房間裏唯一帶着生氣的聲響。
第二節:最初的不安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慢爬行。
窗外只有風聲嗚咽,偶爾卷起地上的廢紙或塑料袋,發出窸窣的摩擦聲。樓板時不時傳來莫名其妙的吱呀聲,像是有人在極其小心地走動,但仔細去聽,又消失無蹤。
林默試圖保持清醒,但連日的疲憊和房間內某種莫名的壓抑感不斷侵襲着他的意識。他站起身,在不大的病房裏輕輕踱步,目光掃過房間每一個角落。
牆壁很舊,有不少污漬和牆皮脫落的痕跡。床頭櫃上放着一小瓶眼藥水和一個口服營養劑的安瓿瓶,應該是給病人用的。除此之外,房間裏再無多餘物品。
他的目光最終落回老人身上。那張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臉毫無生氣,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的起伏。這樣一個老人,爲何需要支付如此高昂的費用請人夜班看護?而且是在這樣一所早已廢棄的醫院裏?
不安感像藤蔓一樣悄然纏繞上心髒。
大約凌晨一點左右,一陣尿意襲來。林默記得上三樓時瞥見走廊盡頭有個衛生間的指示牌。猶豫了一下,他還是站起身。總不能憋到天亮。
他輕輕拉開病房門,走廊的黑暗比之前更加濃重,那點可憐的綠色應急燈光似乎無法穿透這粘稠的黑暗,反而將其映照得更加詭異。寒氣順着褲腿往上爬。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柱像一把微弱的小刀,勉強切開前方的黑暗。腳步聲被厚厚的地毯(奇怪,廢棄醫院走廊還鋪着地毯?)吸收,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兩側的病房門都緊閉着,門牌號碼在光線下模糊不清。空氣裏那股消毒水和腐敗的混合氣味在這裏更加明顯。
衛生間裏的味道更難聞。他解決完問題,走到洗手台前,擰開水龍頭。沒有水。他啐了一口,只好用手擦了擦臉,冰冷的感覺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直起身,他下意識地看向牆上那面布滿污漬和水痕的鏡子。
鏡子很髒,映出的影像扭曲模糊。但在那模糊之中,他好像看到自己身後的洗手台台面上……有什麼紅色的東西?
他猛地回頭!
心髒瞬間驟停!
只見原本空無一物的白色陶瓷洗手台上,赫然印着一個清晰無比、溼漉漉的、正在緩緩向下流淌液體的——
血手印!
大小像是成年男性的,五指張開,邊緣因爲流淌而顯得有些模糊,但那刺眼的猩紅色和濃烈的鐵鏽味,無比真實地沖擊着林默的感官!
誰?!什麼時候?!
他剛才進來時絕對沒有!這個手印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他猛地用手電光掃射狹小的衛生間每一個角落!隔間門都敞開着,裏面空無一人!窗戶也緊閉着!只有那個血手印,詭異地躺在那裏,無聲地散發着最原始的恐怖。
冷汗瞬間浸透了林默的後背。
第三節:消失的藥品
林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回了304病房,反手死死鎖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心髒瘋狂擂鼓,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床上的老人依舊沉睡,儀器的滴答聲規律依舊,仿佛剛才那驚魂一幕只是他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覺。
但鼻尖似乎還殘留着那無法錯辨的鐵鏽味。
他強迫自己冷靜,背靠着門滑坐到地上,努力平復呼吸。是惡作劇?老王?不像,那胖子看起來沒這種敏捷和閒心。那是什麼?幻覺?因爲太累?
他不敢深想。
過了好一會兒,心跳才稍微平穩。他掙扎着站起來,走到床邊,想確認一下病人的情況,或許只是想從這活着的(盡管半死不活)軀體上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時,剛剛平復的血液再次瞬間凍結!
睡前他明明記得,那裏放着一小瓶給病人滴眼用的藥水,以及一支口服的營養劑。
現在,藥水瓶子還在。
但裏面的液體,連同那支口服液的安瓿瓶,全都……不翼而飛了!
瓶子是空的,蓋子甚至還擰得好好的。口服液的安瓿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離開的那短短幾分鍾內,悄無聲息地進來過,精準地拿走了這些藥品?或者……那東西根本一直就在這個房間裏,只是他看不見?
他猛地抬頭,驚恐萬狀地環顧四周。陰影在牆角蠕動,窗簾無風自動,儀器屏幕閃爍的微光仿佛都變成了窺視的眼睛。那規律的滴答聲,此刻聽起來像是某種怪物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不是幻覺!這地方真的有問題!
第四節:老王的警告與供品
後半夜,林默幾乎沒敢合眼,緊緊握着手機,另一只手抓着桌上一把冰冷的金屬藥匙,耳朵豎起來捕捉着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幸好,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儀器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
天色蒙蒙亮時,窗外透進灰白的光線,驅散了些許黑暗,但並未帶來多少溫暖。走廊外傳來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
是老王,頂着一對更深的黑眼圈,打着哈欠,一臉晦氣地走過來,手裏還拎着個塑料袋。
“怎麼樣小子?沒嚇尿褲子吧?”他隔着門,聲音依舊粗魯,但壓低了少許,眼神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林默深吸一口氣,打開門,壓低聲音:“王哥,這地方……到底怎麼回事?”
老王臉色微變,警惕地看了看空曠的走廊,一把將林默拉出來,走到離304稍遠一點的窗邊,才低聲道:“媽的……你小子是不是碰上什麼了?”
林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血手印和消失的藥品,略去了自己嚇破膽的細節。
老王聽完,臉色更加難看,啐了一口:“呸!真他媽邪門!老子就知道這錢不好拿!之前也丟過東西,晚上聽見怪聲……媽的,這醫院不幹淨!聽說以前死過不少人,亂七八糟的傳聞多了去了!晚上值勤的,隔三差五就有人辭職,都說見了鬼了!”
他頓了頓,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裏面似乎裝着幾個水果和一小包餅幹:“特別是那些擺給‘好兄弟’的東西,千萬千萬不能碰!碰了就要倒大黴!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嘿嘿。”他沒說完,但那聲冷笑已經說明了一切。
“擺東西?”林默捕捉到這個詞。
“啊,就一些角落裏,偶爾會有些水果、點心什麼的,也不知道誰放的。規矩就是,看見了就當沒看見,繞道走,絕對絕對不能碰!那是‘供品’!”老王強調着,眼神裏閃過一絲恐懼,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你小子自求多福吧,熬過今晚,明天趕緊拿錢走人!這鬼地方……”
他的話像是印證了林默最壞的猜想。就在林默還想再問些什麼關於“供品”和以往發生的事情時——
老王突然吸了吸鼻子,眉頭緊鎖:“什麼味兒?這麼香……像是從那邊傳來的……”他指的是走廊另一個方向。
林默也聞到了,那股甜膩的、怪異的香氣似乎變濃了。
老王像是被吸引了一樣,下意識地朝着香氣來源的方向走了幾步,嘴裏嘟囔着:“奇怪……這味道……”
第五節:鍾鳴與扭曲
林默看着老王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驟然飆升到頂點。“王哥?別過去!”
但老王似乎沒聽見,或者說被那香氣迷惑了,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了些,拐過了一個彎角。
“王哥!”林默追過去幾步。
就在他剛要拐過彎的瞬間——
“當——!!!”
一聲沉重、悠長、仿佛穿越了漫長時空、帶着無盡蒼涼與死寂的鍾聲,毫無預兆地在這座廢棄醫院的每一寸空間裏猛然敲響!
這鍾聲洪亮到不可思議,震得整棟樓都在微微顫抖,灰塵簌簌落下。林默感到耳膜刺痛,心髒都被這聲音震得漏跳了一拍!
這鍾聲是哪裏來的?!醫院早就廢棄了,鍾樓也早就停擺多年了!
鍾聲餘韻未絕,異變陡生!
走廊兩側的牆壁開始如同受熱的蠟像般扭曲、融化!斑駁的牆皮大片剝落,露出的卻不是磚石,而是某種暗紅色的、微微搏動着的、布滿粘液的肉質壁!腳下原本堅實的地面變得軟膩粘稠,踩上去發出“噗嘰”的輕微聲響,仿佛踩在了某種巨大生物的內髒上!
空氣中消毒水和黴味瞬間被濃烈百倍的血腥氣、內髒腐敗的惡臭和那股甜膩異香混合成的、令人作嘔的恐怖氣息徹底取代!
那盞綠色的應急燈燈光被扭曲、拉長,投射在蠕動着的肉壁上,映照出光怪陸離、如同地獄深淵般的景象!走廊的盡頭開始無限延伸,而身後的路則在快速閉合!
“啊——!!!”一聲極度恐懼、淒厲到變調的慘叫從拐角後傳來!是老王的聲音!緊接着是某種令人牙酸的、溼漉漉的咀嚼聲和巨大的吞咽聲!
林默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眼睜睜看着這超現實的一切發生。左手腕上那道早已淡化的舊疤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
他下意識地摸向褲兜裏的筆記本,指尖傳來的觸感竟是一片滾燙!仿佛裏面揣着一塊燒紅的炭!
恐怖的咀嚼聲停止了。
然後,一個緩慢、沉重、仿佛拖着什麼重物的腳步聲,從拐角後傳來,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回響詭域”——於此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