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隊的夥計們效率很高,那個印着黑色曼陀羅的打火機被迅速帶回局裏,送進了痕檢實驗室。趙偉站在單向玻璃外,看着裏面穿着白大褂的技術員小心翼翼地進行處理,希望能從上面提取到一枚半枚清晰的指紋,或者殘留的一絲皮屑。
但他心裏清楚,希望渺茫。“曼陀羅”組織以謹慎和殘忍著稱,不會輕易留下這種低級破綻。這打火機更像是故意留下的挑釁,或者說,一個指向模糊的煙幕彈。
他不能再等。
吩咐李振繼續跟進碼頭那邊的線索,並嚴令對芯片和名單的事情絕對保密後,趙偉轉身,走向位於大樓另一側的檔案室。
他的腳步在空曠安靜的走廊裏回響,一聲聲,敲打在他沉重的心上。名單上第三個名字——劉猛,代號“樵夫”,邱志遠的直接聯絡人,現在就在檔案室工作。
從刀光劍影的一線退下來,調到清閒得幾乎被人遺忘的檔案室,這本身就像是一種放逐。趙偉還記得三年前“夜鶯”行動失敗後,劉猛那消沉頹廢的樣子,幾乎變了一個人。他申請調離,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眼裏的光。
檔案室厚重的鐵門虛掩着,裏面透出老舊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氣味。趙偉推門進去,光線昏暗,只有角落一盞綠色燈罩的台燈亮着,照亮一小片區域。無數檔案櫃像沉默的巨人,排列到陰影深處。
一個略顯佝僂的背影正背對着門,站在一個檔案梯上,費力地想將一盒厚重的卷宗塞回最高層的架子上。動作有些遲緩,甚至笨拙。
趙偉的心微微抽緊。這就是當年那個身手敏捷、反應快如獵豹的“樵夫”?
“老劉。”趙偉出聲,聲音在寂靜的檔案室裏顯得有些突兀。
那背影猛地一僵,手裏的卷宗盒差點滑落。他穩住手,慢慢轉過身,從梯子上下來。台燈的光線掠過他的臉,四十多歲的年紀,鬢角已經花白,臉上刻着疲憊的皺紋,眼神帶着常年不見陽光的渾濁和一絲驚疑。
“趙…趙隊?”劉猛顯然很意外,下意識地在髒兮兮的工裝褲上擦了擦手,“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不敢長時間與趙偉對視。
“來看看你。”趙偉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常,他踱步過去,目光掃過旁邊桌子上幾本攤開的檔案,都是些陳年舊案的記錄,“怎麼樣?這邊還習慣嗎?”
“嗨,就那樣唄,整理些老黃歷,清靜。”劉猛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笑容很快消失在嘴角的苦澀裏,“比不了一線,但…也挺好。”
短暫的沉默彌漫開來,只有老舊空調發出沉悶的嗡鳴。
趙偉狀似隨意地拿起桌上一本檔案翻看,像是閒聊般開口:“剛才碼頭出了個案子,有點棘手,讓我忽然想起志遠了。”
“邱志遠”三個字像是一根針,猛地刺破了檔案室裏沉悶的空氣。
劉猛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臉色在昏暗光線下似乎更加蒼白了幾分。他下意識地避開了趙偉的目光,轉身去整理桌上散亂的檔案,手指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怎…怎麼突然提起他?”劉猛的聲音幹澀。
“沒什麼,就是看到現場,有點感慨。”趙偉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盯着劉猛每一個細微的反應,“那麼好一個苗子,犧牲得太可惜了。都快三年了。”
“是啊…可惜…”劉猛喃喃道,手下意識地去摸口袋,似乎想掏煙,但又意識到這裏不能抽,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那次…是我沒聯絡好,要是我…”
他的聲音低下去,充滿了自責和痛苦,這種情緒看起來無比真實。
趙偉的心往下沉。劉猛的反應,像一個標準的內疚的老兵,看不出任何破綻。但他沒有忘記那份名單,第一個名字就是邱志遠。
他需要更直接一點。
“老劉,”趙偉向前一步,聲音壓低,卻帶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志遠走後,他的遺物…是你負責整理的吧?有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者說,他生前那段時間,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劉猛猛地抬起頭,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情緒波動,那是驚愕,甚至是一絲慌亂:“趙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志遠他是英雄!他的遺物都是按規定處理的,能有什麼特別?他殉職前一切正常,就是爲了任務!”
他的反應有些過於激動了。
“別緊張,老劉。”趙偉按住他的肩膀,能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我只是…總覺得那件事有些地方太巧了。隨便問問。”
劉猛喘了口氣,眼神飄忽地看向別處:“過去的事了,趙隊,就別再刨根問底了。讓志遠安息吧。”
讓志遠安息?
趙偉看着劉猛躲閃的眼神,心中的疑雲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劉猛在害怕?他在隱瞞什麼?僅僅是出於對舊事的痛苦和內疚,還是另有隱情?
那份幽靈名單上,邱志遠的名字高居榜首。一個死人,如何能位列最新的臥底名單?除非…
一個冰冷得讓他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竄入腦海。
除非…邱志遠根本沒有死?
這個想法太過駭人聽聞,讓他心髒驟停了一拍。他親眼見過屍體,雖然破損嚴重,但…如果那是僞造的呢?如果“夜鶯”還活着,甚至…叛變了?
那麼,作爲他唯一聯絡人的“樵夫”劉猛,在這裏面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趙偉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蔓延開來,比碼頭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他面前的,可能不再是一個頹廢失意的老戰友,而是一個巨大的、活生生的問號,甚至可能是通往深淵的入口。
他需要重新調閱邱志遠的殉職報告和遺物清單,需要秘密核查三年前的一切。但不能通過正常途徑,不能驚動任何人。
“是啊,讓他安息吧。”趙偉鬆開手,語氣恢復如常,“你忙吧,老劉,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開口。”
劉猛含糊地應了一聲,依舊沒有看趙偉的眼睛。
趙偉轉身,走出檔案室厚重的鐵門。身後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張牙舞爪。
他剛走出沒幾步,手機震動起來。是法醫陳明打來的。
趙偉立刻接起,壓低聲音:“老陳?”
電話那頭,陳明的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急促和一絲技術工作者發現關鍵證據時的興奮:“老趙!屍檢有重大發現!我們在死者氣管和支氣管深處,發現了極微量的、不同於碼頭河水的特殊水樣殘留!還有,他指甲縫裏的淤泥成分也很特別,含有某種罕見的硅藻和工業污染物!”
“說明什麼?”趙偉的心提了起來。
“說明他很可能不是在碼頭落的水!”陳明語速飛快,“他是死後被拋屍碼頭!第一次溺水的地點,是別的地方!一個水質成分完全不同、污染更嚴重的地方!”
又一個重磅炸彈。
死者被兩次拋屍?第一次溺水地點另有他處?
黑色曼陀羅的打火機,指向不明的第一次溺水地點,來自內部的幽靈名單,反應異常的舊日聯絡人,還有一個可能…根本沒有死去的“殉職”戰友……
謎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危險。
趙偉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外面依舊灰蒙蒙的天空和連綿的雨絲。
新安市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而他,正站在網的中心,腳下是萬丈深淵。
他握緊了口袋裏的那枚芯片,冰冷的觸感提醒着他現實的殘酷。
必須更快!必須在更多人死去之前,揪出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