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特拉福德的地下深處，主場更衣室。
紅色的牆壁本該燃燒着火焰，此刻卻仿佛吸飽了血，沉甸甸地壓下來。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鎮痛劑藥膏、汗水以及一種被強行壓抑的、近乎炸裂的沉默。
沒有音樂，沒有賽前動員的嘶吼。
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和偶爾冰袋摩擦肌肉的細微響動。
阿莫林站在中間，像一尊被戰火熏黑的石像。
他面前的白板一片空白，所有的戰術標記都在過去幾天被反復咀嚼、烙印，無需再提。
他的目光，緩慢地、沉重地掃過每一張臉。
博格巴
他坐在那裏，巨大的身軀微微前傾，手臂上的肌肉虯結繃緊，眼神低垂，盯着地板上某一道無形的裂痕，仿佛要將其看。
拉伊奧拉的陰影、高層的壓力、還有阿莫林辦公室那場冰冷的對話，像無形的鎖鏈纏繞着他。
他在掙扎。
所有人都看得見。
馬奎爾。
隊長袖標勒在他的臂膀上，他的臉色因緊張而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裏是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
他知道自己將是風暴最先沖擊的堤岸。
B費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鬆開，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計算着最危險的傳球線路。
他是引擎，必須保持絕對冷靜，哪怕內心已沸騰。
格林伍德、拉什福德、桑喬。
三把年輕的匕首，此刻不再有對陣萊斯特時的興奮，只剩下緊繃的、近乎脆弱的專注。
他們知道，今天的對手，不會給他們任何犯錯的空間。
還有——他。
C羅。
他坐在角落的理療床上，而不是平時的衣櫃前。
隊醫莎拉正單膝跪地，最後一次檢查他那只剛剛拆下保護靴、纏着厚厚肌肉貼的右腳踝。
她的動作輕柔而迅捷，眉頭微蹙。
C羅沒有看她，他的頭微微仰着，後腦抵着冰冷的金屬櫃門，閉着眼。
每一次莎拉手指的按壓，他小腿的肌肉都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一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着緊繃的臉頰滑落。
那不是熱的汗，是痛的汗，是極度壓抑的生理反應。
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喉結在艱難地上下滾動。
整個更衣室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掠過那只腳踝，仿佛那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莎拉終於站起身，對着阿莫林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眼神復雜——沒有結構性風險，但疼痛和巨大的不確定性，是無法用醫學報告衡量的。
阿莫林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莎拉退開。
更衣室裏只剩下死寂，和門外隱隱傳來的、山呼海嘯般的開場歌聲。
那是切爾西球迷的聲音，自信，強大，帶着倫敦式的傲慢，穿透厚重的隔音門，像戰鼓一樣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髒上。
阿莫林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着鐵鏽和藥膏的味道。
他開口，聲音沙啞，卻像磨刀石擦過刀刃，刮過每一個人的神經。
“聽見了嗎？”
沒有人回答。
“這是送給你們的葬禮進行曲？”他問，目光如冰，“還是……”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扇顫抖的門，“……我們給他們送葬的號角？！”
博格巴猛地抬起了頭。
“他們有錢”阿莫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瘋狂的嘲弄，“有技術！有新科歐冠冠軍的頭銜！他們以爲這裏是斯坦福橋的延伸！他們以爲可以穿着幹淨的球鞋，在這裏跳一曲華爾茲，然後帶着三分輕鬆離開！”
他一步踏前，幾乎站到房間中央。
“告訴他們！他們錯了！”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博格巴，如同冰冷的探針，直刺其靈魂深處。
“保羅！告訴我！你今天是爲誰而戰？！爲了你那個胖子經紀人許諾的下一個金庫？！還是爲了你胸前這枚隊徽？！！”
博格巴的臉瞬間漲紅，肌肉扭曲，眼中爆發出被羞辱的怒火，他猛地要站起——
“——回答我！”阿莫林的咆哮壓過了他
“用你的行動！用你的骨頭！用你的血！去回答！！
告訴我你和他們不一樣！
告訴我你不是雇傭兵！
告訴我你他媽的是個戰士！！！”
吼聲在更衣室裏炸開、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博格巴死死盯着阿莫林，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最終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的低吼：“我……爲了曼聯！”
“聽不見！！”
“爲了曼聯！！！”博格巴的吼聲終於炸開，帶着破音，和他一起炸開的，是所有隊員積壓的情緒！
“爲了曼聯！！！”馬奎爾捶打着衣櫃嘶吼。
“幹死他們！！！”B費眼睛血紅。
“撕碎他們！！！”年輕的格林伍德尖叫着，聲音因激動而變形。
更衣室瞬間被點燃！瘋狂的戰意壓倒了恐懼和疑慮！
就在這時——
C羅動了。
他用手撐住理療床，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
每一步都牽扯着腳踝的劇痛，讓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他站得筆直。
他推開試圖攙扶的莎拉，一瘸一拐地，走到更衣室正中央，走到那件懸掛着的、鮮紅的7號球衣前。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球衣，而是用顫抖的、卻無比堅定的手指，重重地、一下地戳在隊徽之上！
然後，他轉過身，面向所有陷入狂怒的隊友，他的眼睛因爲劇痛和極致的情緒布滿了恐怖的血絲，聲音嘶啞破裂，卻帶着一種能撕裂一切的力量：
“他們弄不垮我！！”
他捶打着胸口，每一次捶打都讓他的身體晃動一下，但他嘶吼得更加瘋狂：
“他們也弄不垮你們！！！”
“今天！！就在這裏！！！”
他猛地指向門外，指向那切爾西球迷的歌聲來源，發出終極的咆哮：
“讓他們見識見識！！
什麼叫紅魔！！！！！！！”
“紅魔！！！！！！”
“紅魔！！！！！！”
“紅魔！！！！！！”
瘋狂的吼聲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幾乎要掀翻屋頂！
每一個球員的眼睛都紅了，理智被徹底燒毀，只剩下最原始的殺戮欲望！
阿莫林看着這一切，看着站在風暴中心、用意志強撐着身體、點燃了所有人的C羅。
他知道，淬火的時刻，到了。
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是猛地一揮手——
——指向那扇通往煉獄的門。
戰士們咆哮着，如同決堤的洪流，沖了出去。
C羅落在最後，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阿莫林走到他身邊，沒有攙扶，只是並肩。
“準備好了？”阿莫林目視前方，問道。
C羅咬緊牙關，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我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