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南風的後半截話被咳嗽和混亂的尖叫聲淹沒。
我平靜地掛了電話,透過高倍瞄準鏡,欣賞着我的傑作。
無色氣霧是我精心調配的神經麻痹劑,接觸空氣後迅速生效,不會致命。
但足以讓吸入者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肢體失控,意識清醒地感受痛苦和恐懼。
糕點打翻在地,香檳杯碎裂。
剛才還談笑風生,連連道賀的賓客們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
傅南風身體素質果然異於常人,還能強撐着站立,一手死死抓着餐桌邊緣。
蕭晶晶倒在他腳邊,妝容花亂,眼中只有驚恐。
......
一小時後,別墅內外再無一個能站立的人。
我推開車門,踩着一地狼藉,慢步走進花園。
傅南風看我的眼神。
像極了二十六歲他放火那天的狠。
我緩緩蹲下,與他平視,拂過他的臉頰。
“傅南風你看。”
“你說橋歸橋,路歸路。可你忘了,你和我,早就走在一條血肉鋪就的路上,盡頭只能是地獄。”
“你怎麼敢......用‘傅希’這個名字?”
我的指尖下滑,抵在他的喉結上,微微用力往下摁,
“怎麼敢?在我們孩子的忌日,慶祝你的賤種?”
他別過頭,沒敢看我。
我鬆開手,起身,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蕭晶晶,落在沙發上大聲啼哭的嬰兒身上。
“傅南風,你送我的禮物,是撕開舊傷疤。”
“我的回禮,是幫你看清,你的希望,有多脆弱。”
我從隨身攜帶的醫療箱裏取出一支針劑。
“不......要......”
傅南風眼珠隨着我轉動,身體卻無法動彈。
蕭晶晶翻着白眼還企圖伸手阻攔。
“不要?”
我靠在沙發邊,雙手抱臂笑着,一字一句:
“那你們互相把對方捅死,我就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蕭晶晶猛地抬起頭,尖叫哭起來:
“不!先生!先生你救救我們的孩子啊!”
她想向傅南風的方向爬去,卻只能像一只惡心的蟲子一般在地上扭動,
“先生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傅南風沒有看她。
目光鎖着我,那雙曾爲我瘋魔,爲我流淌過最極致愛意的眼睛裏。
此刻恨不得暴起將我千刀萬剮。
那裏填滿了憤怒,痛苦,還有絕望。
我耐心地等待着。
終於,他從齒縫裏擠出斷斷續續的話:
“刀......給我......刀......”
我將刀塞進他那只勉強能微微動彈的手裏,俯身在他耳邊輕柔低語:
“南風。”
“證明給我看,你和這個廢物,誰更有價值活下來。”
然後,我退開幾步,冷眼旁觀。
“先生!不要!不要聽她的!”
蕭晶晶嚇得魂飛魄散,哀求,
“她騙你的!就算你殺了我她也不會放過孩子的!先生你看看我!我們還有孩子啊!”
他試圖轉向蕭晶晶的方向,每一次移動都近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晶晶......”
蕭晶晶哭喊着:
“先生!不要!我們先想辦法,你冷靜一點......”
她的話音未落。
傅南風猛地刺出。
手術刀精準地刺入了他自己的大腿。
“呃!”
他壓抑着痛吼,死死地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冷笑。
就像很多年前,他爲了替我擋刀,渾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還逞強的樣子。
只不過如今,他從爲我而死,變成了爲別人而傷己求我。
記憶裏的傅南風從不會主動傷害自己。
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十八歲那年,我被母親的催債人綁架,那些人讓他自廢雙腿,換我一命。
他照做了。
好在逃出來的路上,我忍着痛,用僅剩的理智給他預先做了處理,才保下雙腿。
我很明白,他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告訴我他的選擇。
他寧願毀了和我的過往。
寧願自殘,也不願親手去殺那個爲他生了孩子的女人。
蕭晶晶徹底呆住了,傻傻地看着傅南風腿上的刀和洶涌的鮮血,忘了哭喊。
我靜靜地看着這一幕,血色蔓延,他眼神痛苦。
“真是......感人。”
我鼓了鼓掌,語氣充滿了嘲諷,
“傅南風,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我面前表演你這套深情的戲碼?你以爲這樣,就能抵消你所有的過錯和背叛嗎?”
我一步步走回他面前,蹲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身體猛地一顫,呼吸急促地看着我。
我湊近他,幾乎鼻尖相貼,能感受到他痛苦灼熱的呼吸。
“可是,我讓你動的刀,不是讓你用來捅自己......”
“而是用來清理垃圾的。”
手腕猛地用力,刷地一下將手術刀從他腿裏拔了出來。
溫熱的血濺了幾滴在我臉上。
我反手就將沾滿他鮮血的刀,精準地擲了出去。
“啊!!!”
蕭晶晶的慘叫淒厲。
手術刀不偏不倚,釘入了正準備偷偷往遠處爬的蕭晶晶的掌心。
我站起身,拿出消毒手帕,慢條斯理地擦着臉上的血點。
“看來,你們誰都下不了手。”
“遊戲結束。”
我重新走向那個孩子,拿起了那支被暫時放下的針劑。
“不!不......喬知意......求你......”
傅南風虛弱地哀求。
針尖緩緩逼近嬰兒細嫩的皮膚。
就在針尖即將刺入的刹那。
砰!
一聲槍響從別墅屋頂傳來。
我身旁的花盆應聲炸裂,碎片飛濺。
傅南風猛地睜開眼,眼裏露出勝券在握的狂喜。
他扭動脖頸試圖望向槍聲來源的方向。
屋頂上,一個穿着黑色戰術服的身影緩緩站起。
傅南風的嘴角漸漸上揚。
那個早已被他遺忘在角落,視若廢物的‘他’,終於帶着人趕到了。
是來救他的。
是來救傅家的血脈。
畢竟,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再恨他,總不會看着傅家的孩子......
可男人沒有第一時間沖向孩子,爲首的心腹更是對傅南風視若無睹。
近百號人齊刷刷面對着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無聲的確認和問候。
男人摘下了戰術頭盔,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傅西舟。
那個十二歲時,因爲用這雙手替我拂過裙擺的灰,就被他親哥哥傅南風剁碎了鋼琴夢想的無辜弟弟。
“知意姐,”他開口,聲音低沉,“好久不見。”
傅南風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他死死盯着傅西舟,又猛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
我停下了對嬰兒的動作,將針劑收回袖中:
“西舟,來得正是時候。”
傅西舟居高臨下看着這個曾經不可一世,如今狼狽不堪的兄長。
“你......你和她......什麼時候......”
傅南風血沫從嘴角溢出。
“什麼時候聯手?”
傅西舟鬆開手,任由傅南風無力地垂下頭,冷笑着站起身。
“從你爲了這個女人,”
他指了指蕭晶晶,“第一次欺騙知意姐開始?還是從你燒死老頭子那天,我就知道你對所謂的‘親情’有多涼薄?或者......更早?”
“哥,當年你剁碎我的手時,用的就是這種刀。”
“刀,不僅能毀掉夢想,更能......索命,誅心。”
“我和知意姐仇人一致,那就是朋友,自然可以聯手。”
“這些年,你從未正眼看過我,甚至不知道,你身邊的心腹,被換成了我的人吧?”
他彎腰,將刀面,輕輕貼在傅南風劇烈起伏的心髒位置。
“哥,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等了十四年的機會,終於來了。”
傅南風死瞪着和我並肩的傅西舟,眼中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熄滅。
他明白,這不是巧合,不是意外。
是兩個他最恨也最怕的瘋子聯手奉上的復仇。
傅南風不再看傅西舟,也不再看我。
只是微微抬眼望向不遠處被釘着手掌,奄奄一息的蕭晶晶,還有那個沙發上那個啼哭聲已變得微弱的孩子。
重重嘆了口氣:
“西舟,知意......”
“殺了我......”
“求......你......”
我早就坐下冷眼旁觀,想看看他臨死前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可他居然在求死?
傅西舟冷笑一聲,“你以爲你有的選?”
傅南風猛地搖頭,動作牽動了腿上的傷口,鮮血涌出,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我,“放過晶晶和孩子。”
眼神是盡是卑微和無奈。
他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用盡最後的氣力哀求:
“所有事......都是我做的,與她們無關......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殺了我,怎麼都可以,只求你們......放過她們......”
蕭晶晶聽到了,發出嗚咽,不知是感動還是恐懼。
我站在原地,看着這個曾經翻雲覆雨,視人命如草芥,連對自己親生弟弟和父親都能狠心算計至死的男人。
此刻竟然爲了另一個女人和那個女人的孩子。
卑微地匍匐在地,甘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她們的生......
想來傅南風也曾這麼瘋狂對過我。
作爲旁觀者來看,他愛一個人的時候,居然可以這麼瘋。
好荒謬,我總以爲他只會對我這樣沒底線。
諷刺感猛地讓我控制不住地笑出聲。
笑聲起初很輕,隨即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癲狂。
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眼淚都笑了出來,指着傅南風,語氣嘲弄:
“傅南風......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
“放過她們?用你的命來換?”
“當年我眼睜睜看着我們的孩子被那些人取出來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時,你怎麼不說要用你的命換他的命?!”
我猛地蹲下,抓住他染血的衣領,“你說‘小意,別怕,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孩子!’”
“可孩子呢?!”
“我問你,我的孩子呢!?”
說着我突然哽咽,閉上眼,不願回顧:
“因爲你知道,你死不了,對不對?”
“傅南風,你真當我不知道嗎?”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仇家尋仇,是你瞞着我去海外招惹了他們老大的心上人,不用我救你,也有美人爲你求情!”
“若是你倆成了,還會有我喬知意什麼事嗎?在你傅南風眼裏,我喬知意永遠都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對嗎?”
傅南風突然皺眉,神情動容,目光裏滿是羞愧和歉意,“你......你怎麼會知道?”
“傅西舟!你都胡亂和你嫂子說了什麼!?”
“呵,說了實情罷了。”傅西舟倚在牆邊,冷哼一聲,“你們早就離婚了,別亂叫。”
“八年前,你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把我蒙在鼓裏,還白白犧牲了我的孩子,要是我早知道實情,我一定會當場一刀捅死你!”
“今天你怎麼還有臉,”
我鬆開手,站起身,指着蕭晶晶和孩子,聲音顫抖,
“爲了這個插足我們婚姻的小三,爲了這個你背叛我得來的野種,在這裏......求我?求我放過他們?甚至願意爲他們去死?!”
我笑着搖着頭,後退一步。
“傅南風,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是誰?你是那個爲了利益可以親手把養大你的父親活活燒死!是那個因爲懷疑手下背叛就能下令活剝人皮的人!”
“雷厲風行,殺人如麻的傅南風,居然會爲了一個女人和孩子......甘願赴死?”“哈哈哈哈哈......傅南風,你告訴我,這好不好笑?”
話音未落,地上抽搐的蕭晶晶,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拔出了穿透她右手掌心的那柄手術刀,朝我撲來。
“喬知意!你閉嘴,你去死!”
“小意!小心......”
趴在地上沉默了很久的傅南風嘶吼爆發出一聲歷喝。
聽到這聲久違的爲我而緊張的聲音時,心髒竟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有那麼一秒的恍惚,我好像回到了從前。
他還是那個會爲我擋掉所有危險的傅南風。
蕭晶晶甚至沒能靠近我三步之內。
就被一直警惕着的傅西舟,一把狠狠推開。
“滾開!”
“晶晶!!!”
我冷笑一聲,剛才的舊夢碎了一地。
傅南風真是忙,喊完一個還要喊第二個。
他的愛還真是雨露均沾。
本就虛弱不堪的蕭晶晶,尖叫着向後倒去。
手中握着的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不要!!!”她想往前沖去阻攔,卻雙腿一軟。
“噗嗤”一聲。
手術刀就這麼直直地生生插入了傅希的身體。
啼哭聲戛然而止。
蕭晶晶摔倒在地,懵了一瞬。
她緩緩抬起手,看到那柄幾乎完全沒入孩子心口的刀。
她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又猛地看向沙發上那個再無聲息的身體。
“不......不是的......不是真的......我的寶寶......”
她語無倫次,眼神渙散,掙扎着,不顧手掌被釘穿的劇痛,撐着殘臂拼命跌跌撞撞地想要爬向沙發。
“寶寶......醒醒......媽媽在這裏......媽媽錯了......寶寶你看看媽媽啊......”
她終於爬到了沙發邊,伸出那只沾滿自己和孩子鮮血的手,顫抖着,想要去觸碰。
指尖還未碰到,她的動作卻猛地僵住。
她猛地抬起頭,皺眉着搖頭,猛地轉向了旁邊牆壁的方向。
“是我!是我!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我的孩子啊!!!!”
“哈哈哈......傅希......媽媽來陪你了......媽媽這就來陪你......”
她不顧一切地用盡全身力氣,朝着牆壁撞去。
“砰!”
蕭晶晶的身體軟軟地貼着牆壁滑落在地。
最後的目光還停留在沙發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傅南風全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血腥味對我倆來說,太常見了,這不算什麼。
我緩緩走到傅南風面前。
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空洞地直視着前方。
我蹲下身,伸出手,拂過他麻木的臉頰,微微嘆了口氣,
“可惜啊,你的家,散了。”
“你的希望,死了。”
“你的愛人,也死了。”
“傅南風,你知道嗎?我曾經真的以爲,我們會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到忘記所有仇恨,只剩下彼此。可世事難料啊。”
我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所以,傅南風。我祝你,”
“長命百歲。”
“一個人,就這樣,好好活在這世上。”
“帶着你的罪孽,你的背叛,你的失去,你......永生難忘的今天。”
“活着。”
“這結局,配你,也配我。”
傅西舟的手下動作利落,無聲地將這片狼藉的滿月宴現場清理幹淨。
我看了一眼這個曾經融進我骨血的男人。
愛過,恨過,也親手將他推入了這萬劫不復的境地。
沒有道別,轉身離開。
在海外定居的一個月後。
金發碧眼的管家恭敬地報告着:
“喬小姐,傅氏集團已被傅西舟先生全面接管。”
“警方那邊最終定性爲意外事件和......情感糾紛引發的悲劇,已經結案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傅西舟偶爾會傳來一些消息。
傅氏被他徹底清洗,牢牢掌控在手中,手段比傅南風當年更狠辣利落。
傅南風被送進了一家安保級別極高的療養院,據說身體在“康復”。
醫生說他能活動,能說話,但大部分時間都像個活死人,對着空氣發呆。
只要他活着,清醒地活着,帶着那天的每一幀畫面活着,這就夠了。
今天,一個特制的絲絨盒子被送到了我的海岸別墅。
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枚別致胸針。
荊棘纏繞的中央嵌着一顆血色的寶石,切割很完美。
很多年前,在珠寶雜志上,傅南風曾指着這枚胸針對我說:
“小意,你看這兩邊的荊棘設計的好不好看?把彼此纏繞到死也分不開。”
他摟着我,下頜抵着我的發頂,語氣輕柔,
“等我成功接手我爸的集團,我就把它買下來送你,把你永遠釘在我身邊。”
那時我還年輕,笑罵他:
“瘋子啊,誰要被荊棘釘住。”
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一直期待這枚胸針。
可他忘了,忘得徹底。
如今,這枚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愛”的胸針,來了。
不是他送來的,是癡迷我的追求者。
我對着鏡子比劃了幾下,默默收了起來,價值千萬的禮物,我沒理由拒絕。
門被敲響,傭人輕聲提醒:
“喬小姐,下午茶在露台已備好,只是海岸突然刮起了南風,您得多披件衣服。”
我望了望被吹得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知意的南風,我也沒理由硬吹啊。
“那在屋裏喝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