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時候內心還抱有幻想,直到不久之後,小亮帶着主管來了。
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自稱姓張,他從包裏拿出了一瓶洗發水,說是公司研制的高科技產品,能夠讓禿子長出頭發。
這商品一旦上市,必然會稱霸市場,只是公司財政困難,沒法量產,這才需要從社會上籌集資金。
五千塊錢算一股,等產品上市之後,一年就能賺回五十萬。
而且入股之後,自動成爲會員,可以向別人推銷產品,賺取更多提成……
我是沒什麼社會經驗,好歹也是個高中生。
從張主管那激情澎湃的演說中,我發現了致命的邏輯漏洞:
如果這公司真研制出了如此牛逼的產品,那麼從哪裏搞不到投資。
需要用這種方式,把財富硬塞給我們這些陌生人,苦口婆心的勸我們發財?
更不要說,這張主管自己就是個地中海,這產品真要有用的話,他是嫌長出頭發太帥,故意不用的嗎?
那個少年說的沒錯,這妥妥就是傳銷!
“楊峰兄弟,現在這個發財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這是你人生關鍵的十字路口。
不同的選擇,決定了你不同的人生!
我相信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應該選什麼,
現在你告訴我,你大概能入幾股?”
演說完畢,張主管抓着我的手,滿懷期待的問道。
“我……我想見見林婕,跟她商量一下。”
事到如今,我還是不願相信林婕是騙我的,好像舔狗一樣,幻想她是不是受人脅迫什麼的,想當面問個清楚。
結果我剛說完,那個小亮上來甩了我一巴掌:
“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逼事咋那麼多!”
我捂着臉,傻傻的看着他,很難想象他不久之前還那麼熱情的幫我拎包。
張主管連忙拉住他,“楊兄弟剛來,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你多給他點時間嘛。”
又對我說道:“你放心,林婕在這好好的,等你入了股,咱們就是自己人,到時候你倆天天都能見到。
我這裏美女多,我還怕你到時候想甩開林婕呢!”
張主管離開後,我便被扣了下來。
阿浩的幾個小弟,日常就搬凳子坐在門口吹牛逼,全天守着我們,連互相說話都不讓。
一旦違反他們的規矩,不廢話,直接拳頭耳光教你做人。
吃飯的話,大家輪流做飯,夥食那個差,基本就是炒土豆絲、開水煮白菜,加大米飯。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每次吃飯之前,還要拍手唱歌,《衆人劃槳開大船》、《我的未來不是夢》之類的勵志歌曲。
完事要齊聲宣誓,最後一句台詞是:
相信自己,我是最棒的!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最棒的!!
有時候還會從別的宿舍叫一些會員過來,現身說法,講自己怎麼從被人看不起,到通過公司的產品,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
講到動情的地方,總要哭哭啼啼的。
我們也要跟着抹眼淚,否則就會被打。
我至今仍然記得其中一個家夥的台詞,上來就說自己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得癌症死了,他本來想輕生的。
結果無意中接觸了我們的產品,人生有了希望,現在每天都很開心……
然後就是聽課,
跟別的被騙過來的受害者一起,樓上樓下的到不同地方聽課。
我才知道這個傳銷組織,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整個單元的房子,都被他們包下來了。
張主管是他們的頭,往下還有兩三個“家長”,主要負責講課和入會事宜。
阿浩是打手頭目,據說他是附近的混混,被張主管高價請來對付我們這些受害者的。
他手下有十來個馬仔,個個都很凶殘,拿我們不當人。
多年以後,我在網上看到有披露傳銷的帖子,說是傳銷分爲南北兩派,各有不同的拉人套路。
但我當時身陷的這個組織,沒有那麼多講究,每個新進來的,先是我剛才說的這些洗腦手段,持續兩天,對你不斷轟炸。
如果你還不願意入夥的話,那就要“過堂”了。
阿浩會拿一台大哥大過來,讓你給親朋好友打電話,至少拿出五千塊,購買一股。
不願拿錢的,這幫畜生有的是辦法折磨你。
其殘忍程度,就算不如後來的MB電詐團夥,也好不了多少。
過堂的時候,那些沒到日子的也被強迫在一旁圍觀,爲的是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第二天晚上,我跟五六個新來的一起,被阿浩他們壓着,在牆角蹲成一排,觀看他們過堂。
阿浩弄來一張翻板椅,翹着二郎腿坐在上面,手裏玩着一把甩刀。
五六個小弟站在他身後兩邊,手裏也都拿着鋼管、膠皮棍一類的家夥。
第一個過堂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看打扮像是鄉下來的,被兩個打手拽到阿浩面前蹲好。
“魏源是吧,叫你一聲大哥,你是這裏年紀最大的,又是今晚第一個,給大家做個表率好不好呀?”
阿浩說着,將大哥大沖他遞了過去。
魏源沒接,卻是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
“浩哥,你行行好,魏小安知道我家的情況,我老婆得病,地裏活都不能幹。
我來城裏就是想掙錢給她治病,我是真沒錢啊!
求求你們了,放我走吧!”
“又一個哭窮的!”
阿浩身體後仰,將一只腳伸到魏源面前,“再給你一次機會,對着老子的皮鞋,再說一遍!”
“我……我真沒錢。”
“你嗎幣的!”
阿浩一腳踹在他臉上。
魏源仰面跌倒,沒等他爬起來,幾個打手一擁而上,按住他拳打腳踢。
“行了,”
過了一會兒,阿浩叫停手下,上前一把薅住魏源的頭發,往他臉上吐了口濃痰。
然後轉身從桌上抄起一只比手掌還大的煙灰缸,跟大哥大一起遞了過去。
“魏大哥,兩個選一個吧。”
魏源當然懂他的意思,哭着選了大哥大。
他打電話給村裏一個親戚,叫媳婦過去聽電話,
“媳婦,我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把人東西弄壞了,現在要賠人家,你明天去親戚家借五千塊錢,給我轉過來,賬號是……”
念完阿浩提供的銀行賬號,掛上電話,這個中年漢子直接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血水混着淚水,在地上流了一大灘。
“日你嗎別號喪了!這不挺好的嗎,非特麼逼我出手,我這麼善良一個人,硬是給你逼成了惡人!”
阿浩說完,跟他身後那些馬仔一起哄笑起來。
魏源被帶走之後,第二個輪到的,便是我前天剛到的時候,提醒我跑路的那個黑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