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3
沈星眠拿着電話,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幾乎是哀求着。
“院長!求求您!通融一下!我會盡快找工作!我會租房子!我......”
“對不起,沈先生,規定就是規定。”
院長的聲音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
“請您體諒,我們必須得對孩子負責。今天下午,我們會派人去接孩子。”
電話被掛斷了。
他看着手裏那本嶄新的離婚證,再看看我,巨大的絕望和無助瞬間淹沒了她。
他捂着臉,崩潰地抽泣。
我伸出小手,用力掰開他捂着臉的手。
他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滿是絕望和愧疚。
“寶寶,對不起。爸爸沒用,爸爸......”
我用力擦掉他臉上的淚,然後緊緊攥住他冰涼的手指,小臉上一點害怕都沒有,反而咧開豁牙的嘴,露出一個賊拉陽光、賊拉有勁兒的笑容。
用最響亮的、帶着濃濃苞米茬子味兒的聲音說。
“哭啥呀爸!多大點事兒啊!領養黃了拉倒唄!”
“這鐵鍋燉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笑着和爸爸吃完了這最後一頓飯。
第二天,我又回到了那個冰冷又熟悉的院子。
其他孩子看到我,眼神都變了。
“喲,這不是二柱嗎?咋又滾回來了?”
“哼,我就說嘛,人家有錢人哪能真看上他?野孩子就是野孩子!”
“就是,裝啥城裏人啊,土了吧唧的!”
幾個平時就愛挑事的大孩子圍上來,推推搡搡,故意把我剛換上,爸爸給我買的幹淨衣服蹭上泥巴。
我攥着小拳頭,指甲都快掐進肉裏了,仰着頭,扯着嗓子吼回去。
“俺不叫二柱!俺叫沈倦禾!沈倦禾!俺有爸!俺爸叫沈星眠!”
“切,沈星眠?那還不是把你扔回來了?裝啥啊!”
一個胖小子使勁推了我一把,我踉蹌着摔在地上,手心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我咬着牙爬起來,臉上沾着泥,眼神卻賊亮,像頭被惹毛了的小狼崽。
“俺爸沒扔俺!他是在想法子!他還會來接俺的!俺就叫沈倦禾!”
彈幕在我眼前滾動:
“嗚嗚嗚......到底是爲什麼呀!有愛難道就不能成爲家人了嗎?崽崽別哭!爸爸在努力啊!”
“樓上,孤兒院也是在對這些孩子負責,做法是可以理解不過太不人性了。”
“這幫小屁孩太討厭了!心疼禾禾!”
“‘俺就叫沈倦禾’,嗚嗚嗚孩子對名字的執念,就是他對爸爸的執念啊!”
“堅持住啊禾禾!爸爸在戰鬥!”
爸爸沒有食言。
他沒有回那個牢籠,他在努力的找工作。
當然,困難遠比想象的多。
爸爸試過去找正兒八經的工作,哪怕是外賣員、商場售貨員。
可每次面試,對方要麼支支吾吾,要麼直接婉拒。
終於有一次,一個心直口快的HR大哥偷偷告訴他。
“兄弟,不是哥不幫你,是上頭有人打過招呼了......孟家那位,我們惹不起啊。”
爸爸剛走出那家公司大門,手機就響了。
是孟晚寧。
“沈星眠,碰壁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嘲弄和傲慢。
“我說過,只要我一聲令下,沒人敢收你。”
“這偌大的城市,沒有我的允許,你寸步難行。識相點,回來認個錯,我就幫你重新領養那個小拖油瓶回來,景行也不是容不下你們,總比你們在外面乞討強。”
爸爸握着手機,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回頭看了看孤兒院的方向,仿佛能透過牆壁看到我期盼的小臉。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堅定。
“孟晚寧,你聽好了。我沈星眠,就算找不到工作,我去擺攤,賣烤冷面、煎餅果子,也絕不會再踏進你孟家的門一步!”
“我和禾禾,餓不死!離我們遠點!”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拉黑了那個號碼。
4
幾天後,孤兒院的大鐵門外,支起了一個小小的攤子。
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一個燒得旺旺的煤爐子,上面架着一口......鋥亮的大鐵鍋!
爸爸系着洗得發白的圍裙,頭發利落地梳起來。
他開始賣一些地道的東北小吃。
熱乎噴香的烤冷面,金黃酥脆的煎餅果子,還有分量實在的酸菜餡包子。
最顯眼的,還是那口鍋裏咕嘟咕嘟燉着的......
雖然還不是完整的大鵝,但濃鬱的酸菜骨頭湯的香味,霸道地飄過鐵欄杆,直往院子裏鑽。
“烤冷面!煎餅!酸菜包子嘞!”
爸爸的吆喝聲帶着點生澀,但很響亮,充滿了力量。
我每天眼巴巴地扒在離大門最近的窗戶後面,鼻子使勁嗅着那誘人的香氣。
一到中午或者傍晚,爸爸總會找機會靠近鐵欄杆。
他會飛快地瞥一眼看門的大爺,然後從懷裏掏出用油紙包好的、熱乎乎的食物,從欄杆縫隙裏塞進來。
“禾禾!快,趁熱吃!今天包子餡兒可足了!”
“爸給你留了塊最大的烤冷面,加了雙蛋雙腸!”
“酸菜湯,爸撇了油的,暖胃!”
他的手凍得通紅,臉上卻帶着溫暖又緊張的笑容。
我接過還帶着他體溫的食物,狼吞虎咽,燙得直哈氣也舍不得停。
隔着冰冷的鐵欄杆,我們互相看着,眼裏都是光。
“爸,好吃!賊拉香!”
“慢點吃,別噎着。等爸攢夠了錢,租個小門臉兒,就能天天給你燉大鵝了!”
“嗯!爸,俺等着!”
“隔着鐵欄杆投喂!淚目了!”
“這酸菜湯的香氣我隔着屏幕都聞到了!爸爸好樣的!”
“嗚嗚嗚雙向奔赴的父子情!什麼領養協議都隔不斷!”
“東北小吃攤支棱起來!爸爸加油!”
日子在爸爸起早貪黑的忙碌和我扒着窗戶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
爸爸的小攤因爲用料實在、味道正宗,加上他待人真誠和氣,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就在這時,孟家那邊傳來了喜訊。
孟晚寧懷孕了。
“早就知道這兩個人不清不楚,沒想到這麼無下限......”
“憑什麼!善良的虐文男主不能有孩子,卻讓這個舔狗竹馬和女主有小孩,這小說寫的太離譜了吧,看得我一肚子氣!”
“我要切換回美食頻道!”
孟晚寧在檢查出懷孕的第一時間,自然是欣喜若狂,一掃之前的陰霾,大擺筵席慶祝,恨不得宣告全世界她終於要有後了。
她給周景行買珠寶、置辦豪宅,掏心掏肺。
她甚至得意地想着,等到時候孩子生下來,沈星眠那個不知好歹的男人,看到自己有真正的繼承人,該是多麼絕望。
慶祝晚宴結束,周景行喝得微醺,孟晚寧扶着周景行準備回家。
手機響了,是常去的私立醫院的權威男科專家打來的。
“孟先生,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關於您上周做的全面復查報告,結果出來了,情況不太樂觀。”
醫生的聲音帶着職業性的沉重。
“您的身體......已經低於正常值的臨界點,並且形態異常率極高。結合您之前的病史,可以明確診斷爲高危型人乳頭瘤病毒(HPV)......已經發展成子宮癌。”
“以您目前的情況,建議您終止妊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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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寧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困意一下子全醒了。
“什麼?HPV?子宮癌?不可能!我從來不亂搞......這怎麼可能!”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電話那頭的醫生沉默了一下,語氣更加謹慎。
“孟小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醫學檢測結果是客觀的。您之前結婚前身體一切正常,現在檢查出問題,你可以讓您丈夫也做個詳細的檢查。”
“我們分析可能與您和丈夫的夫妻生活有關,得要做檢查......我們才能對您丈夫的情況做出判斷。”
電話掛斷了。
孟晚寧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僵硬地轉頭,看向旁邊因爲聽到電話內容而瞬間臉色煞白、眼神躲閃的周景行。
“景行。”
孟晚寧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你身上的HPV......是哪裏來的?”
周景行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驚恐地往後退。
孟晚寧什麼都明白了。
巨大的欺騙、恥辱和憤怒淹沒了他。
她猛地想起那個冰冷的雨夜,沈星眠躺在手術台上,聽着醫生宣判輸精管切除的噩耗......
而她,卻因爲周景行一個矯揉造作的電話,就毫不猶豫地拋下了他!
而現在,她唯一的孩子!
也因爲她的背叛,即將要永遠地離開了!
彈幕瘋狂刷屏:
“報應啊!爽!!!”
“哈哈哈哈哈哈孟渣女傻眼了吧!喜當娘,結果得了子宮癌!”
“背叛者活該!現在知道痛了?知道男主的好了?晚了!”
孟晚寧徹底崩潰了。
她收集到了證據,趕走了周景行,也去做了流產,積極做癌症的治療,幸好是早期,還來得急挽回。
巨大的空虛和悔恨讓她像個無頭蒼蠅。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的是什麼,又親手毀掉了什麼。
她瘋了一樣地去找沈星眠。
在小吃攤前,她形鬢發凌亂,面無血色,早已不見昔日的女王風采。
她看着忙碌的沈星眠,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卑微的祈求。
“星眠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被蒙蔽了雙眼,我混蛋!我不是人!”
她語無倫次,甚至想跪下。
“周景行那個狗東西......他染了病傳給我,我已經把孩子打掉了。”
“我遭報應了!星眠,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公司股份?房產?只要你開口......”
沈星眠停下手中的活計,平靜地看着眼前這個歇斯底裏的女人。
眼神裏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有一片看透後的漠然。
他打斷了她,聲音清晰而冰冷。
“孟晚寧,我想要的,就是你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裏。”
“永遠,別再出現。”
6
孟晚寧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她看着沈星眠轉身繼續忙碌的背影,那決絕的姿態。
讓她終於明白,她徹底失去了他。
爸爸的生意越來越好。
靠着起早貪黑和好手藝,他攢夠了錢,真的在離孤兒院不遠的一條小街上,租下了一間小小的門面房。
紅底黃字的招牌掛了起來。
禾禾鐵鍋燉。
小小的店面,幾張桌子,一口巨大的鐵鍋永遠在灶上咕嘟着,燉着大鵝、排骨、小雞、魚......濃鬱的香氣飄滿整條街,生意紅火。
爸爸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人也精神了。
再也不是孟家那個蒼白憂鬱的“沈先生”,而是充滿煙火氣和生命力的“沈老板”。
有了穩定的收入和住所,爸爸再次鼓足勇氣,向孤兒院提交了領養申請。
辦公室裏,負責的主任看着材料,皺着眉頭,一臉爲難。
“沈先生,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也很同情。”
“但是,你畢竟是個單身男性,沒有固定伴侶,雖然現在有收入了,但這份營生,穩定性還是讓人擔憂啊。領養一個孩子,責任重大......”
爸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就在這時,路過的老院長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材料,又抬眼望向辦公室的窗外。
我正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充滿渴望地看着裏面,小臉緊緊貼着玻璃。
老院長沉默了片刻,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溫和地問我。
“二柱,你想跟他走嗎?”
他指了指屋裏的爸爸。
我立刻站直了身體,臉上瞬間綻放出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大聲回答。
“院長!俺想!可想可想了!還有,院長,俺不叫二柱!”
我挺起小胸脯,驕傲地說。
“俺叫沈倦禾!俺爸給起的名字!”
老院長看着孩子眼中純粹的光和那份毫不掩飾的依戀,再看看屋內沈星眠緊張又充滿期盼的眼神,
他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轉身對那位主任說。
“孩子的心意和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手續,給他辦吧。”
彈幕在這一刻沸騰:
“啊啊啊啊啊!!!領養成功!!!”
“撒花!撒花!撒花!”
““俺叫沈倦禾!” 嗚嗚嗚圓滿了!”
“院長好人一生平安!”
“禾禾鐵鍋燉!父子平安!太棒了!”
領養協議正式生效蓋章的那一天,爸爸緊緊牽着我的手,走出了孤兒院的大門。
陽光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
“爸!咱回家!” 我蹦蹦跳跳。
“嗯!回家!” 爸爸笑着,眼圈微紅,用力點頭。
“今兒個燉啥?酸菜白肉?小雞蘑菇?還是大鵝?!”
“你想吃啥,爸就給你燉啥!”
“那......那就大鵝!俺饞好久了!”
“好,咱家,禾禾說了算!”
從此,禾禾鐵鍋燉的香氣裏,永遠飄蕩着父子倆歡快的東北話。
我,沈倦禾,終於過上了天天都有鐵鍋燉、頓頓都有爸爸愛的幸福生活。
彈幕也仿佛變成了漫天的煙花,持續不斷地滾動着:
“幸福撒花!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鐵鍋燉萬歲!父愛萬歲!”
“東北幼崽和他的鐵鍋燉爸爸,鎖死!鑰匙我吞了!”
“完結撒花!禾禾平安,歲歲年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