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魚覺得，放下沉重無比的書包，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的林在鶴，在這一刻，變成了書中的冷酷俠客。
甚至，連背影都透着一股難言的瀟灑。
林知魚看着他，那聲“謝謝哥哥”，被林在鶴用關門回應。
好吧，林在鶴還是那個林在鶴，心情陰晴不定，大多時候是陰。
林知魚進自己房間，換衣服，整理書包。
她不知道黃丹陽會不會給她和林在鶴報補習班，但聽說外國語高中的作業不像嘉南一中那麼多，林知魚好像忽然得到了一個輕鬆的暑假。
胡思亂想中，傳來黃丹陽叫他們下樓吃晚飯的聲音：“妹妹，哥哥，下來吃飯了！”
林知魚下意識應了一聲，想起她聽不到，又跑到樓梯口大聲回應了一句。
見林在鶴的門還關着，她又回去敲他的門：“哥哥，吃飯了。”
林在鶴很快就打開了門，林知魚的手都還沒放下。兩人打了個照面，林知魚放下手，略微有些尷尬。
好在林在鶴什麼都沒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走向樓梯。
林知魚趕緊跟上，她想對林在鶴說謝謝，但他腿長又走得飛快，一次能踩兩級台階。
林知魚在他身後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一不小心踩空摔下去。
於是她像擔心的老媽子那樣，快步跟在他身邊叫他：“哥哥，不要這樣走，危險！”
林在鶴不語，幾步就下了樓，好好站在了地上。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林知魚，並沒有什麼危險。
林知魚站在他面前，有些小喘，認真地抬頭看着他：“哥哥，你這樣很危險。”
“你這樣的小短腿，自然有危險。”林在鶴轉身走了，對林知魚的話不以爲然，甚至還對她發起嘲諷。
林知魚低頭看了看自己，她的腿確實沒有林在鶴的長。但下樓梯要好好下，和腿長沒關系。
她覺得自己的認真擔心被他嘲諷，心裏有一點點生氣。但等她在餐廳坐下時，她就不生氣了，想起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
她轉頭看向林在鶴，對他道謝：“謝謝哥哥幫我拿書包。”
林在鶴“嘖”了一聲，沒說話。林知魚太有禮貌了，就算當時沒謝到，過後也一定要補上。
他沒反應，倒是黃丹陽聽到了。她覺得兄妹倆的感情有了升溫，主要是林在鶴理林知魚的次數明顯變多了。
她給兩人開了一瓶果汁，笑着對林在鶴道：“哥哥今天很棒哦，還會幫妹妹拿書包！”
黃丹陽說話像在哄孩子，林在鶴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樣哄過。不知怎麼的，耳朵似乎有點發燙。
沒等他說什麼，林知魚也接着對他大力誇贊：“媽媽，是哥哥主動幫我拿書包的。哥哥很厲害，書包很重，他一只手就拿得起！”
林在鶴有點無語，冷淡道：“只是順便。”
她們是在幹嘛啊？！他只是提個書包，並且只有一點點路，她們就好像要把他誇到天上去。
林在鶴不再說話，埋頭吃飯，林知魚還在誇他。他真不知道她怎麼有這麼多話可以說，明明他其實只是坐車去了一下她的校門口，又順便把她的書包提到樓上，僅此而已。
大概看出了林在鶴今天心情沒有很差，黃丹陽趁機問他：“哥哥，爺爺奶奶想叫你回老家一趟，你想去嗎？”
林在鶴想起那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太，還有那群很吵的親戚，直接搖頭：“不去。”
王翠英和林株現在住在城西一個小山村裏。那裏是王翠英的老家，林株的老家早就拆遷了。
那裏山好水好空氣好，很適合老年人居住。第二次拆遷後，林則仁兄弟三人把王翠英家的老房子裝修了一通，修好後，王翠英和林株就一直住在那裏。除了一年一次到城裏體檢，他們很少出門。
上次林在鶴回家，他們出來了一趟，也很快就回去了。山裏是避暑勝地，比城裏涼快許多，如果不是林在鶴，夏天時，他們是定不肯到城裏來的。
見林在鶴不想去，黃丹陽也不勉強。她現在對林在鶴沒什麼要求，只要他好好地在她身邊，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不想做什麼。
林知魚悄悄鬆了口氣。她也不太願意去爺爺奶奶的老宅，王翠英不太喜歡她，她不想待在她跟前。幸好林在鶴拒絕了，如果林在鶴要去，王翠英肯定要叫她也一起去。
既然不去爺爺奶奶家，黃丹陽就和兄妹倆商量怎麼過暑假：“要不我帶你們出國玩一圈？”
在外面玩大半個月之後，再回家補習一個月。黃丹陽已經找好了家教。
黃丹陽是很忙，工廠的事，公司的事，都不少。但她願意抽出時間，陪一陪林在鶴。
畢竟她再怎麼彌補，都少了十六年的陪伴。
但林在鶴沒興趣，再一次拒絕：“不去。”
“趁着放假，到處走一走，不好嗎？”黃丹陽好聲好氣地勸他。
“以前放假，我不是在地裏，就是在工地，今年我想歇一歇，可以嗎？”
林在鶴一張嘴，徹底堵住了黃丹陽的話。
暑假寒假到處玩，那都是城裏孩子的專屬，和林在鶴有什麼關系？從前這種時候，都是林在鶴最累的時候。不論是頂着強烈的陽光種地，還是弓着背扛磚扛沙袋，都要比在學校念書累得多。
現在的他不用再做這些事了，他就想好好歇一歇。整天待在家裏，玩電腦玩手機，吹着舒適的冷氣，就是他從前最想做的事。
黃丹陽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心髒處，又泛起一絲絲疼痛。她的兒子，在她找不到的地方，曾經過得非常艱苦。
而從林在鶴自己口中說出的這些話，比黃丹陽從旁人口中聽說的，讓她的心痛程度成倍增加。
她想好好陪他，帶他去看從前沒看過的風景，但林在鶴，好像已經沒有了探索世界的欲望和力氣。
黃丹陽喉嚨哽咽，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林知魚更是把頭低到了飯碗裏，她的眼淚落進了米飯中，她的心，好像也在痛。
每一次，林在鶴用冷淡的語氣說出曾經受的苦難時，林知魚都覺得自己身上罪孽深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