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剛才我看見夥頭兵把雞蛋分下去了,頭十名,一人添了一個。”
徐有財被問的有點懵。
布芙霍的一下站起來,抬腳踩着凳子,把衣擺往身側一甩,抓着徐有財衣領,高聲質問道:
“我他娘的跑了個頭名,老子不是八營的兵?你把我和營副給除名了?去把雞蛋給老子搶回來。”
徐有財縮着脖子,好幾息才緩過神,弱弱的頂了句:
“我以爲營正和營副不做數呢。”
布芙作勢要踢他:“還他娘的說,再不去,搶不回來了。”
衆人被眼前的一幕搞懵了,她不是頭頭嗎?她不是立規矩出彩頭的人嗎?
誰家出彩頭自己還往回拿的?沒聽說過。
軍營裏上司搶下屬的東西,這麼明目張膽嗎?
天爺欸,真是小刀剌屁股——開眼了!
等反應過來後,哄堂一陣大笑。
徐有財一改往日慢悠悠的做派,倒騰着小短腿跑了,搶雞蛋去了。
片刻後,徐有財拿着一個半雞蛋回來了。
眼珠轉動着,瞅瞅顧念成,又瞅瞅布芙,怯怯道:
“搶回來一個半,那半個被胡志彪吃了。”
布芙白了徐有財一眼,這個胖子得加練,跑太慢了!
自己留下整個的,把半個雞蛋遞給顧念成,“給,你應得的。”
顧念成看那半個雞蛋上面還有胡志彪咬過的牙印,很嫌棄:“我不吃。”
“你不吃?好,那我吃了。”
布芙不嫌棄。
說罷,從頭上拔下一根頭發,沿着牙印下面纏了一圈,使勁一勒,削掉了牙印咬過的地方。
故意讓顧念成看着她一口添進嘴裏,大口大口嚼着。
這頓早飯,又刷新了大家對布芙的新認識,他們感覺自己的土匪窩裏來了個惹不起的女土匪。
這一天,滿營哭爹喊娘,鬼哭狼嚎。
列隊不齊,挨罰;
揮刀不標準,挨罰;
跑的慢了,跑得快了都挨罰;
偷懶,裝病,反抗,通通挨罰;
罰跑圈,罰舉石鎖,罰蹲下去再起來……
有人認爲布芙定的操練標準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個兵,被罰急眼了,很是不服氣,抗議道:
“營正,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半柱香的工夫,跑這麼大一圈,再搬石鎖挪到那,還得上這麼高的樹摘樹葉,完了還得揮刀砍一百下木樁子。
根本不可能,誰能做得到!”
結果,布芙讓這個兵掐着半根香,親自示範,動作幹淨利落,還差半寸香沒燃盡就完成了,看得全營的兵目瞪口呆,一衆老爺們的臉面被打的啪啪響。
有人覺得這麼高強度的訓練,布芙是有意爲難他們,可一整天,布芙都是和他們一同訓練,只比他們做的多不比他們少。
一個女人還沒喊累,大老爺們倒受不住了,個個臊的臉都沒地擱。
對於新兵的操練,布芙故意苛刻到令人發指,就是爲了將他們的生理與心理催逼到極限。
就好比一塊鐵礦石,要想煉成刀,必先要打碎了,然後在烈火裏滾一遭,熔化了,再經過千錘百煉方可成器。
新刀出爐,還得扔到戰場上開開刃,這樣才能造就一把好刀。
布芙訓新兵的手段狠辣,而且花樣百出。
八營一千多號兵苦不堪言,一天下來累的跟條死狗似的,就剩拽貓尾巴上炕的力氣了。
全營的人對布芙恨之入骨,還都有些怵她,她才來第二天,就把他們累成了狗,以後的日子估計沒法過了。
都想反抗,但沒人敢第一個吱聲。
苦挨一天,天終於黑了,另一場大戲拉開了序幕。
查哨,是每個營地的將領每天必做的事,即便訓練的渾身疲累,布芙和顧念成也要完成這項任務,查了一圈,回來後各自回帳。
布芙點燈看書,吩咐守衛去燒洗腳水。
顧念成出帳時候,昨晚的五個隊正,領着其他幾個隊正,十多個人擠在他的帳外,正等着看戲呢。
顧念成慌忙打着手勢:【這裏不安全,下去看。】
衆人提氣,腳下踩着輕功,悄無聲息的走到平台下面,站在校場上往上看,沒想到這裏比顧念成帳門口的視角還要好。
消息慢慢的傳開,校場上人越聚越多,轉眼就百十號人了。
顧念成用手勢下令:【誰敢出聲,老子宰了誰。】
這麼多人,萬一弄出點聲響,被這娘們發現了,那還得了!
李大爪子打着手勢問:【明天要不要讓徐有財給她換盞亮一點的油燈?】
畢三打着手勢:【還啥明天呀,我這就去拿。】
很快,門口的守衛給布芙換了盞油燈,屋裏亮堂了不少,帳上的影子也更清晰了。
布芙還很感動,以爲守衛怕她晚上看書傷眼睛,特意換了盞亮的,看書就更投入了。
坐着看累了,就邊練功邊看,膩了就練練顧念成的腿法。
李大爪子想早點看布芙洗漱脫衣服,打着手勢問守衛:
【要了命了!水還沒燒好嗎?趕緊端進去。】
守衛緊忙比劃道:【這就好。】
熱水端進帳,布芙先是用熱水打溼了擦臉巾子,擦了把臉,接着脫掉外衣,把擦臉巾子伸進中衣裏,擦着身子。
之後,翻出一瓶藥油,撩開衣服,開始揉着胳膊和肩膀的淤青。
校場上的衆人看的血脈噴張,心跳的都亂了,有兩個兵還流了鼻血。
這一衆都是青壯兒郎,哪受得了這撩人的一景。
今天剛來的人,很是遺憾,不知道昨天的大戲他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
“來人。”
布芙突然高聲喊着門口的守衛。
守衛迅速的掃了一眼看戲的衆人,只眨眼的工夫,已經沒入了黑影裏,悄無聲息。
好家夥,兄弟們隱匿的功夫見長啊!這才放心的進帳領命。
布芙問:“營裏誰的針線活計好?”
守衛滿眼的不可思議,針線活計那不是娘們幹的活嗎?你一個娘們問哪個大老爺們針線好?搞錯沒?
“問你話呢!”
“伍大花,伍隊正。”
布芙爽朗的笑了一陣,吩咐守衛去傳令,命伍大花帶着針線速來營帳。
隱在陰影裏的百十號兄弟好奇死了,這娘們笑啥呢?跟守衛說了啥?
正想攔下守衛問個究竟,沒想到守衛很上道,用手勢講了個清楚明白,兄弟們憋着笑拍了拍伍大花的肩膀,表示很同情。
伍大花賴唧唧的取來針線,眉毛擰成了包子褶,手指煩躁的卷着鬢邊的一縷頭發,夾着襠,扭着腚,去了布芙營帳。
布芙的要求很簡單,想讓伍大花幫她縫四個沙袋,兩個綁腿上,兩個綁臂上,跑步用。
伍大花直勾勾的看着布芙,一臉懵寫着“沒聽懂”。
布芙耐着性子又講了一遍,伍大花還直勾勾的看着她。
布芙無語嘆氣,笨成這個樣子怎麼帶兵!
連比劃帶說的,又說了一遍,很是費勁的才交待明白。
伍大花早就聽明白了,故意難爲布芙多費些口舌,讓她多說幾句,急死她,誰讓她白天訓人那麼狠!
一盞油燈,兩個人。
一側,布芙讀着《孫子兵法》,很專心;
另一側,伍大花穿針引線縫沙袋,很賢惠。
伍大花感覺越來越不對,怎麼那麼像相公挑燈夜讀,娘子縫衣陪伴的畫面,尤其他還知道外面還有一百來號兄弟在看着他們的影子。
好別扭。
伍大花假咳了一聲,打破氣氛,挑開了話頭。
“營正,早上我大哥真沒跑過你?”
“嗯。”
“他的功夫就沒遇到過對手,跟陸元帥較量的時候,也是爲了給上頭留面子,偷着讓了一招半式才打輸了,你竟然連贏他三局,嘖嘖嘖!”
“哦?”
“得空了,能不能把贏大哥的那個招式教我?”
“行。”
“營正,咱明天的訓練還和今天一樣嗎?”
“對。”
“那明早還是跑長城?”
“是。”
“哎呀,營正,這天都讓你聊死了,人家哇啦哇啦說一堆,你就回一個字,多說幾個字行不?”
“行。”
又是回了一個字!
伍大花飛了個白眼,嬌氣的咬住下嘴唇,轉過頭不理人。
布芙被伍大花的舉動給逗樂了,翻了一頁書,開口問:
“明明是條好漢,爲何這般大姑娘做派?”
伍大花縫完最後一針,熟練的打了個疙瘩,咬斷線,有樣學樣的頂了一句:
“明明是個娘們,爲何養成了爺們?”
布芙笑道:“我先問的你。”
“有個牛鼻子死老道,說我命中有一劫,十二歲前,讓我爹娘拿我當閨女養,可不就養成了大姑娘的做派。”
伍大花檢查縫的漏不漏沙,手上忙活着,嘴上說着,“你問的我都答了,該你回我的了。”
放下手中的書,布芙擺弄着針腳細密的沙袋,頻頻點頭,不吝贊許伍大花的女紅,這手藝很拿得出手。
抬眸望着燭火,眼神有些呆木,緩緩的說着:
“小的時候以爲自己是個小子,後來才知道自己是個丫頭,從小流浪和一幫小子們天天打架,長大了參軍又和一群爺們摔摔打打,自然養成了這個樣子。”
伍大花聽了,眉毛又擰成了包子褶,一絲憐憫閃過,這人也是個沒享過福的!
扭捏了一下腰身,把沙袋往桌上一扔,拍拍手裏根本沒有的灰,扶着鬢角的碎發,陰陽怪氣道:
“咱倆是公雞下蛋,母雞打鳴,都是稀奇的人物,日後誰都甭笑誰。
完活,扯呼。”
起身,敷衍的行了個軍禮,轉身走出帳外。
剛下平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拖拽到了黑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