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着耳機,音量開得不大,足夠聽清身後的動靜。
蘇幼妮在我身後哭了大概有十分鍾,從最初的嚶嚶啜泣,到後來大概是看我沒反應,變成了帶着控訴意味的、音量適中的嗚咽,完美拿捏了“委屈但懂事”的尺度。
李萌和張倩在一旁低聲安慰。
“幼妮別哭了,爲這種人不值得。”
“她就是嫉妒你,看她那瘋樣!”
“床單髒了沒關系,我幫你換,等下拿去幹洗,讓她賠錢!”
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賠錢?賠個屁!那片姨媽巾又不是我生產的,是她自己扔過來的,頂多算物歸原主。
果然,蘇幼妮抽抽搭搭地開口了,聲音帶着鼻音,柔弱無助:“不,不用她賠……萌萌,倩倩,你們幫我作證就好……我只是,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對我……我好害怕……”
害怕?我心裏冷笑。用被子悶死我的時候,你怎麼不怕?
就在這時,我手機響了。是輔導員王謙。
來了。效率真高。
我按下接聽鍵,語氣平靜:“王老師。”
“林韻詩啊,你現在方便來我辦公室一趟嗎?”王謙的聲音帶着一貫的、自以爲溫和的腔調,“有點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情況。”
“好的,王老師,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我摘下耳機,開始收拾背包。
蘇幼妮透過淚眼看到我的動作,哭聲稍微收斂了一點,眼神裏閃過一絲得意,雖然很快又被淚水覆蓋。李萌和張倩也交換了一個“你完了”的眼神。
我沒理她們,徑直出門。
走到輔導員辦公室門口,我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然後推門進去。
果然,辦公室裏,王謙坐在辦公桌後,蘇幼妮、李萌、張倩三人已經在了。蘇幼妮眼睛紅腫,坐在椅子上,還在用紙巾輕輕擦拭眼角,李萌和張倩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像兩個護法。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王老師,您找我。”我走到辦公桌前站定。
王謙推了推他的金絲邊眼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帶雨的蘇幼妮,眉頭微蹙,語氣帶着責備:“林韻詩,怎麼回事啊?聽蘇幼妮同學說,你在宿舍裏對她大吼大叫,還……還扔不幹淨的東西到她床上?大家都是同學,還是室友,有什麼矛盾不能好好說,非要采取這麼極端的方式?”
我還沒開口,蘇幼妮就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搶着說,聲音又軟又委屈:“王老師,不怪林韻詩同學,可能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她生氣了……我只是身體不舒服,想請她幫忙打點水,她不願意就算了,我真的沒想到她會發那麼大的火,還……還扔我的……那個……我真的好害怕……”說着又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李萌立刻幫腔:“王老師,我們都看見了!林韻詩直接把熱水瓶摔在幼妮面前,還用髒東西扔幼妮的床!幼妮都被嚇壞了!”
張倩也小聲補充:“是啊,王老師,林韻詩同學最近脾氣是有點大,我們平時在宿舍都不敢大聲說話……”
好家夥,三言兩語,我成了脾氣暴躁、欺負柔弱室友的惡霸。
王謙的臉色更沉了,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不贊同:“林韻詩,女孩子家,要注意衛生,更要團結同學。蘇幼妮同學是嬌氣了點,但心地是好的,你作爲室友,應該多包容,多幫助。怎麼能這樣呢?快給蘇幼妮同學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又是這一套!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不,是直接打我一百大板!
前世,我就是被這種“你要大度”、“你要包容”的論調綁架,一次次退讓。
這一次?
我抬起頭,臉上沒有王謙預想中的憤怒或者委屈,反而帶着一絲疑惑和恰到好處的無辜:“王老師,您只聽她們的一面之詞,就斷定是我的錯嗎?爲什麼不問問事情的起因呢?”
王謙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反駁,語氣有些不耐煩:“起因?不就是蘇幼妮讓你幫忙打水,你沒同意嗎?這也不能成爲你扔……扔那種東西的理由啊!”
“打水只是導火索,王老師。”我平靜地說,“長期積累的矛盾,才是關鍵。”
蘇幼妮立刻泫然欲泣:“林韻詩,你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跟你積累矛盾了?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的……”
李萌:“就是!幼妮對你多好!上次還分你進口巧克力呢!”
張倩:“對啊,你怎麼能這麼冤枉幼妮!”
我看着她們表演,心裏冷笑。一塊施舍般的巧克力,就是“好”了?
我直接打斷她們的七嘴八舌,目光直視王謙:“王老師,我想請問,如果一個室友,長期把自己的髒衣服,特別是內衣褲,直接扔在您桌上,命令您必須在她規定的時間內洗幹淨烘幹,您會怎麼想?”
王謙臉色微變。
我繼續:“如果一個室友,自己忘帶鑰匙,不經您同意,就叫開鎖師傅來撬您的櫃子,理由是‘你的櫃子裏可能有我的備用鑰匙’,您會覺得這是正常的室友求助嗎?”
王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蘇幼妮急了,聲音拔高:“你胡說!那些都是……都是事出有因!衣服我是急着穿!撬櫃子是因爲我真的很着急拿東西!”
我沒理她,步步緊逼:“還有,王老師,上次宿舍差點起火,蘇幼妮同學煮泡面忘了關火,卻跟宿管劉阿姨說是我沒提醒她,導致我被通報批評,這件事,您還有印象吧?這就是她所謂的‘把我當好朋友’?”
王謙顯然記得這件事,當時他也是和稀泥處理,覺得是小事。現在被我舊事重提,他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了。
蘇幼妮臉色煞白,尖聲道:“那……那次是誤會!我當時太害怕了,說錯了話!後來我不是跟你解釋了嗎!”
“解釋?一句輕飄飄的‘說錯了’,就讓我背了黑鍋,差點記過?”我嗤笑一聲,“蘇幼妮,你的誤會和說錯話,代價都是別人來承擔嗎?”
李萌和張倩還想說什麼,我猛地轉頭看向她們,眼神銳利:“還有李萌同學,張倩同學,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蘇幼妮把穿過的襪子塞我枕頭底下的時候,你們沒看見?她故意把化妝水倒在我專業書上的時候,你們沒看見?還是在你們眼裏,這些都屬於‘小迷糊’,不需要在意?”
李萌和張倩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漲紅。
王謙看着這場面,感覺局勢有些失控,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都別吵了!陳年舊事提它幹什麼!就說今天這件事!”
“今天這件事的起因,”我搶過話頭,聲音清晰而冷靜,“是蘇幼妮同學,在她自己垃圾桶空着的情況下,把她使用過的、帶血的衛生巾,直接扔在了我的書桌上,理由是我的垃圾桶比較幹淨。然後,在她要求我幫她打水被拒絕後,她指責我惡毒、侮辱她。王老師,如果您是我,您會怎麼做?心平氣和地幫她把衛生巾丟回她自己的垃圾桶,然後微笑着去給她打水嗎?”
我描述的場景太過具體和有沖擊力,王謙的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紛呈,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還在抽泣的蘇幼妮,眼神裏第一次帶上了點懷疑和……不易察覺的嫌惡。
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這種荒唐事,第一反應都會是膈應。
蘇幼妮感受到王謙目光的變化,徹底慌了,哭喊着:“你污蔑!你扭曲事實!我沒有!我只是放了一下……我馬上就會自己扔掉的!”
李萌也強撐着說:“對!幼妮只是暫時放一下!”
“暫時放一下?”我笑了,終於等到了這句話。我慢悠悠地從背包側袋裏掏出手機,解鎖,點開一段錄音。
“你的垃圾桶比較幹淨,我怕弄髒我的。”
“林韻詩,我熱水瓶空了,去給我打瓶水來,要溫的,太燙了我怕燙着。”
“自己沒長手嗎?”
“你凶什麼凶!……你知不知道我皮膚嫩,怕燙!萬一燙傷了怎麼辦!”
“你怕燙,老子就不怕被你氣死嗎?”
“啊——!!!林韻詩!你幹什麼!我的床!我的限量版床單!你賠我!!”
“你怎麼這麼惡毒!我只是讓你幫個小忙,你不願意就算了,爲什麼要這樣侮辱我!嗚嗚嗚……”
……
錄音清晰地還原了當時的對話,蘇幼妮那理所當然的命令、被我拒絕後的指責、以及被我反擊後的尖叫和顛倒黑白的哭訴,全都一清二楚。甚至連李萌和張倩那幾句“幼妮只是有點小迷糊”、“你太過分了”都錄了進去。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
蘇幼妮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血色盡褪,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樣看着我。
李萌和張倩也張大了嘴巴,一臉難以置信。
王謙的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精彩得像調色盤。他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蘇幼妮“心地好”、“要包容”,現在這段錄音就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扇在他臉上。
我按掉錄音,收起手機,語氣平靜甚至帶着點無辜:“王老師,我只是不想再被無緣無故扣帽子了。畢竟,上次‘說錯了話’讓我差點背處分,這次要是我再沒點證據,恐怕就不是道歉能解決的了。您說呢?”
王謙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事實勝於雄辯,錄音面前,他那些和稀泥的大道理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狼狽地轉向蘇幼妮,語氣嚴厲了不少:“蘇幼妮同學!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能……能把那種東西放到別人桌子上!還撒謊!”
蘇幼妮被王謙一吼,渾身一顫,眼淚又涌了出來,這次是真的慌了:“王老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真的不舒服,腦子暈乎乎的……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她語無倫次,只會重復“我錯了”。
李萌和張倩也低着頭,不敢再吱聲。
我看着這場鬧劇,心裏沒有絲毫波瀾。
道歉?如果道歉有用,我上一世就不會死。
“王老師,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宿舍……我看暫時也不太適合溝通,我會盡量避開沖突。”我適時地表現出一點“隱忍”和“退讓”。
王謙正愁沒辦法下台,連忙擺擺手:“行,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會嚴肅處理!蘇幼妮,你們三個,好好給我寫檢查!深刻反省!”
“嚴肅處理”?我內心冷笑。無非就是寫檢查,口頭警告。對於蘇幼妮這種有背景的人來說,不痛不癢。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贏了這一局。在王謙這裏,撕開了蘇幼妮“柔弱無辜”的假面,留下了她蠻橫無理、撒謊成性的印象。
這就夠了。
我轉身離開辦公室,關上門的那一刻,還能聽到裏面蘇幼妮壓抑的哭聲和王謙不耐煩的訓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