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在骨骼生長的聲音中醒來。
"咔、咔咔——"
每聲脆響都像有人用鐵錘敲擊他的脊椎。他試圖蜷縮身體，卻發現四肢被某種半透明的絲線固定，呈"大"字形懸在半空。下方三丈處，白骨祭壇已經崩塌，碎片組成詭異的環形陣列，中心位置插着那柄樸實無華的長劍——現在它通體泛着血光，劍身浮現出蛛網狀的裂紋。
"別掙扎。"裴雨薇的聲音從右側傳來，"這是劍繭。"
陸沉艱難地轉頭。女劍修被同樣的絲線倒掛在穹頂，長發垂落如黑色瀑布，眉心豎縫裏的黑劍已經伸出三寸有餘。最駭人的是她的瞳孔——完全變成了貓科動物的豎瞳，在昏暗環境中泛着瑩綠的光。
"你...的眼睛..."
"代價而已。"裴雨薇扯動嘴角，露出個慘笑，"比起被奪舍的閣主，我已經很幸運了。"
穹頂突然落下血雨。粘稠的液體在接觸到絲線時立刻凝固，形成新的包裹層。陸沉感到有東西順着絲線爬進耳道，細小的足節刮擦着鼓膜，緊接着顱內響起沙啞的聲音：
"劍骨已成，天門將開。"
劇痛突然從脊柱爆發。陸沉弓起身子，看見自己後背刺出二十四根骨刺，每根都泛着金屬光澤。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分叉，最終在頭頂交織成劍冠狀的結構。心口處的十二個黑點同時灼燒起來，疼痛中浮現出清晰的記憶——
七歲那年打鐵時，熔爐裏飛出火星在他後背燙出的傷疤，第二天卻詭異地愈合如初；
十五歲時在亂葬崗撿到半塊玉牌，當晚夢見自己站在萬丈高門前揮劍；
三天前那截殘劍劃破手指時，血液逆流進劍身的詭異景象...
"明白了？"裴雨薇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從你出生起，劍骨就在等待覺醒。"
絲線突然劇烈震動。陸沉低頭看見祭壇長劍正在高頻震顫，每次振動都引發穹頂血管的大規模爆裂。血雨中，崩塌的白骨自動重組，逐漸拼湊成完整的骷髏骨架——唯獨缺少頭骨。
"來了！"裴雨薇突然尖叫，"低頭！"
破空聲從頭頂襲來。陸沉本能地蜷縮身體，某樣東西擦着劍冠狀骨刺飛過，深深嵌入對面石壁。定睛看去，竟是老瘸子的頭顱——那顆頭顱的眼窩劍刃正瘋狂旋轉，割得周圍石屑紛飛。
"守墓人的最後使命..."裴雨薇聲音發抖，"就是成爲鑰匙。"
頭顱突然炸裂。眼窩中的劍刃疾射而出，精準刺入陸沉眉心。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只有冰涼的觸感沿着顱骨內側遊走，最終在後腦勺位置停下。他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化——石壁變得透明，層層岩層之上，他看到寒鴉鎮廢墟上空懸浮着巨大的石門虛影。
"天門..."陸沉無意識呢喃。
裴雨薇劇烈掙扎起來："別看！那門會..."話未說完就被絲線勒緊喉嚨，黑劍從她眉心又伸出兩寸。
陸沉的視線卻無法移開。石門上的紋路逐漸清晰——那是十二柄劍形浮雕組成的環形圖案，每柄劍的造型都與鐵匠鋪裏浮現的劍影對應。正當他數到第七柄時，浮雕突然轉動起來，劍尖全部指向中心。石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開啓一道發絲粗細的縫隙。
僅僅這條縫隙，就讓陸沉雙目流血。他看到門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無數蒼白手臂，每只手掌心都刻着不同的字。最近的那只手上，"天罰"二字正滴着黑血。
腕上突然傳來灼燒感。陸沉低頭，發現老瘸子給的青銅鈴鐺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手腕，此刻正燒得通紅。十二個鈴鐺相繼炸裂，每個碎片都化作劍形火光鑽入他心口的黑點。當最後一個鈴鐺消失時，束縛他的絲線突然燃燒起來。
自由落體的瞬間，祭壇上的骨架抬手對準了他。陸沉感到有股無形之力扼住喉嚨，將他拖向白骨手掌。就在即將被抓住時，裴雨薇掙脫束縛俯沖下來，用身體撞開了他。
"接劍！"女劍修在半空擰身，將眉心黑劍完全拔出擲來，"只有劫劍能斬..."
骨架的手掌穿透了她的胸膛。陸沉接住飛來的黑劍，觸感像是握住了塊萬年寒冰，劍柄瞬間凍傷了掌心皮膚。更可怕的是劍身傳來的吸力——他感到生命力正被瘋狂抽取，幾個呼吸間就老了十歲般滿臉皺紋。
骨架將裴雨薇的屍體甩向石壁，轉身朝陸沉走來。隨着距離接近，陸沉看清這具骨架的每一根骨頭都是劍刃形狀，關節處由鎖鏈連接。它走到祭壇前，握住那柄裂紋長劍輕輕一拔——
"轟！"
整個劍冢劇烈震動。穹頂肉壁大面積剝落，露出後面青銅鑄造的十二柄巨型劍器。陸沉這才意識到，所謂的洞穴其實是某種人造物，而他們此刻正站在某柄巨劍的劍格位置。
骨架舉起長劍指向陸沉。一道血光激射而出，卻在半途被突然出現的黑貓群攔截。十二只黑貓疊羅漢般堆成肉盾，被血光擊中後集體汽化。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陸沉撲向祭壇，用裴雨薇給的黑劍刺向骨架手腕。
"叮！"
金屬碰撞聲震得耳膜生疼。黑劍竟然斬斷了骨架的腕骨，裂紋長劍當啷落地。骨架發出無聲的咆哮，剩餘的手掌抓向陸沉天靈蓋。千鈞一發之際，陸沉脊柱的劍冠狀骨刺突然暴長，如同活物般纏住骨架。
"錚——"
清越劍鳴從陸沉體內傳出。他心口的十二黑點飛出，化作十二道劍光釘住骨架。黑劍自主飛起，懸在骨架頭頂緩緩旋轉，每轉一圈就落下些黑色粉末。當第七圈完成時，骨架轟然散落，每根骨頭都變成了普通鐵塊。
陸沉跪地喘息，發現手中的黑劍正在融化。劍身化作黑水流進他手臂，在皮膚下形成蜿蜒的紋路。同時融化的還有祭壇上的裂紋長劍——它分解成血霧，被陸沉脊柱的骨刺吸收。
"原來如此..."他摸着後頸新生的劍形骨刺，"兩柄劍都是鑰匙。"
地面突然傾斜。陸沉滾到邊緣，看到下方是無底深淵。穹頂完全崩塌，露出真實的天空——此刻正被某種巨大的陰影遮蔽。那是一座倒懸的青銅城，底部伸出無數鎖鏈，每根鎖鏈都捆着柄山嶽般的巨劍。
"劍冢...真正的劍冢..."陸沉恍然大悟。寒鴉鎮地下的不過是鏡像，而真正的十二守墓劍一直懸在天上。
黑水紋路突然在手臂上灼燒起來。劇痛中陸沉看到自己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對準倒懸的青銅城虛爪——距離最近的巨劍竟然微微顫動，鎖鏈譁啦作響。
"不！"他突然明白過來，用右手死死按住左手腕，"停下！"
但爲時已晚。巨劍的顫動引發連鎖反應，十二柄劍同時震顫，鎖鏈一根接一根崩斷。失去束縛的青銅城開始緩慢旋轉，底部裂開圓形的孔洞，從中射出蒼白的光柱。
光柱籠罩陸沉的瞬間，他看到了門後的景象——
無數個自己站在無數個石門前，有的揮劍斬天，有的跪地哭泣，最多的還是變成枯骨的失敗者。而在所有幻象盡頭，有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將劍刺入孩童脊柱...
"啊！"陸沉抱頭慘叫。光柱中的信息量太過龐大，他的眼球開始充血，耳孔滲出鮮血。
就在意識即將崩潰時，冰涼的手按住了他後頸的劍骨。裴雨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雖然氣若遊絲卻異常清晰：
"劍骨通幽，天門現世...現在，選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