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中央空調的冷氣勻速輸送着，溫度調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涼，也驅散了夏日午後的燥熱。
程飛手心的汗像斷了線的珠子，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把藍途交握的手攥得又溼又燙。
那黏膩的觸感順着皮膚蔓延，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讓藍途下意識地皺緊了眉。
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指尖在牛仔褲上蹭了蹭，試圖擦掉那層溼意。
心裏涌上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她向來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溫熱，更不喜歡程飛指尖傳遞來的、過於急切的占有欲。
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櫥窗裏那條雪紡連衣裙上，藕粉色的裙擺層層疊疊，像揉碎的晚霞。
可藍途的眼神卻毫無焦距，腦子裏反復回放着昨晚社團聚餐的畫面：嘈雜的包廂裏，程飛舉着酒杯紅着臉告白，周圍同學起哄的聲音震耳欲聾，她被那兩杯果酒沖得有些發暈，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該死。”
她在心裏暗罵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摳着包帶。
明明從開學第一天起，就對程飛過分熱情的示好敬而遠之，怎麼偏偏昨晚就犯了糊塗？
正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一句驚呼。
“小媽？她怎麼在這兒？”
程飛突然拔高的聲音打斷了藍途的懊惱。
他的語氣裏帶着明顯的驚訝，甚至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局促。
藍途順着他的目光轉頭，只見不遠處的回廊上，一個女人正站在一個品牌的專櫃前翻看價籤。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職業套裝，收腰的設計恰好勾勒出纖細的腰肢，裙擺長度剛過膝蓋，露出一截白皙勻稱的小腿，踩着七厘米的細高跟，每一步都走得穩當又優雅。
長發被一根簡約的珍珠發圈鬆鬆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臉頰兩側，非但不顯凌亂，反而添了幾分隨性。
藍途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臉上：眉峰清晰卻不凌厲，眼尾微微上挑，是標準的丹鳳眼，瞳孔黑亮得像浸在山泉水裏的黑曜石，鼻梁高挺，唇線分明，唇色是自然的淡粉。
明明是極具攻擊性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透着一股清冷的疏離感，偏偏那雙眼看向程飛時，又漾起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好巧。”
女人走過來，聲音像春日裏融化的蜂蜜，溫溫柔柔地裹着暖意，尾音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輕顫，好聽得讓藍途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目光很快轉向藍途，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起，帶着審視的意味，卻又不像探究，更像是在平靜地觀察。
藍途莫名地感到一陣緊張，後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手心甚至開始冒冷汗——這雙眼睛太有穿透力了，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可偏偏那黑亮的瞳孔又像有魔力，讓人忍不住想一直看着。
“不介紹一下嗎？”
女人收回目光，轉向程飛，語氣裏帶着自然的熟稔。
“啊，對。”
程飛這才反應過來，撓了撓頭剛要開口，藍途鬼使神差的先一步伸出手：“你好，我叫藍途，是程飛的同學。”
她刻意加重了“同學”兩個字，指尖因爲緊張微微顫抖。
“莊語。”
女人抬手回握，指尖相觸的瞬間，藍途清晰地感覺到她指腹的細膩光滑，指節卻有些纖瘦，帶着一絲微涼。
“很高興認識你，藍途同學。”
她的手掌很軟，溫度比自己低一些，藍途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莊語要收回手時，指尖輕輕多停留了半秒，像是想抓住那點冰涼的觸感。
莊語似乎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她的目光落在藍途身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
女孩身形瘦高，大概有一米七五，比同齡女生要高出不少。
黑色長發用一根黑色皮筋束在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清晰的下頜線，五官深邃得有點像混血，尤其是鼻梁，高挺得格外顯眼。
她穿着簡單的白色印花T恤和黑色工裝褲，腳上是一雙白色帆布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透着一股少年氣的瀟灑，舉手投足間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嗯，很有活力。”
莊語在心裏默默評價，臉上依舊保持着禮貌的微笑。
“小媽，你怎麼會在這裏？”
程飛終於找到機會插話，語氣裏帶着好奇。
莊語側身指了指身後的專櫃，“今天過來做市場調研，看看夏季新款的銷售情況。”
她說話時，眼尾的弧度很柔和，不像剛才看價籤時那般銳利，“你們逛你們的，不用管我，有空請你們吃飯。”
莊語在‘佳衣’做部門經理，一天忙的腳不沾邊。
程飛連忙點頭：“那你先忙，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莊語笑着應了聲，又朝藍途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專櫃的導購員。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悅耳，漸漸遠去。
藍途的目光始終追隨着那抹纖細的背影，直到她的白色套裝消失在貨架後，才緩緩收回視線，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亂糟糟的。
這就是程飛那個“小媽”？
她之前聽宿舍室友八卦過：程飛的母親在他小學時就因病去世了，他父親是做工程承包的，常年在外奔波，一個人把程飛拉扯大。
直到程飛上了大學，他父親才重新找了個伴，就是這個叫莊語的女人。
聽說兩人剛領完證一個星期，程飛父親就出了車禍，莊語剛結婚就成了寡婦。
當時室友說的時候，藍途腦子裏勾勒出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形象，帶着點悲情色彩。
可眼前的莊語，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五六歲，皮膚白皙緊致，眼神清亮，渾身散發着職場女性的自信與幹練，怎麼看都不像能當自己長輩的人。
“你小媽看起來好年輕啊！”
藍途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是啊，”程飛沒聽出她語氣裏的異樣，隨口接話，“小媽今年二十七，比我爸小了快二十歲。我爸以前總說，能遇到小媽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他說着，語氣裏帶上了點悲涼，“可惜……”
“抱歉！讓你想起不好的事。”
“沒關系，已經過去了。”
程飛安慰的說。
藍途沒再接話，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莊語指尖的涼意，和程飛手心黏膩的汗溼完全不同，清爽得讓她莫名安心。
“途途，我們去喝奶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