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請問喝點什麼?”趙小漁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爲無比甜美的笑容,對着剛進門的客人——一個穿着藏藍色工裝、戴着眼鏡、看起來像附近港口倉庫管理員的中年男人。
男人扶了扶眼鏡,看着眼前這個笑容有點僵、眼神飄忽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店裏冷清得能拍鬼片的環境,以及吧台後面那個躺在椅子上仿佛與世長辭的年輕老板,心裏有點打鼓。
“呃…一杯…拿鐵吧。”男人猶豫着說。
“好的。一杯拿鐵。”趙小漁聲音洪亮地重復,然後轉身,對着吧台後閉目養神的周默喊,“老板。一杯拿鐵。”
周默連眼皮都沒動,懶洋洋地抬起手,朝咖啡機的方向隨意揮了揮,意思大概是:自己弄,別煩我。
趙小漁:“……”她深吸一口氣,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那台對她來說如同外星科技產物的半自動咖啡機。回憶着昨晚臨時抱佛腳看的“三分鍾學會做咖啡”短視頻,她手忙腳亂地裝粉、壓粉、扣上手柄、按下萃取鍵。
“滋——咔噠…噗嚕嚕…”機器發出一陣不祥的呻吟,流出的咖啡液顏色深得像醬油,還帶着可疑的泡沫。
“好像…有點濃?”趙小漁心虛地嘀咕,趕緊又去打奶泡。蒸汽棒在她手裏像條不聽話的蛇,牛奶噴濺得到處都是,奶泡打得稀薄得像洗潔精水。她手一抖,大半杯“醬油”咖啡液倒進了杯子,再手忙腳亂地把稀薄的奶泡倒進去。
一杯顏色詭異、分層模糊、表面還飄着幾個大泡沫的液體誕生了。趙小漁看着它,沉默了五秒,然後端起來,臉上重新掛上職業假笑:“先生,您的醬油…啊不是!您的拿鐵好了。請慢用。”
倉庫管理員看着面前這杯散發着焦苦氣息、賣相慘絕人寰的“拿鐵”,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噗——。”他差點噴出來,強行咽下去,臉皺成了一團。“老…老板,”他看向躺椅方向,“這…這咖啡…味道很…獨特啊。”
周默終於舍得睜開一只眼,瞥了那杯東西一眼,又看了看一臉無辜加期待的趙小漁,最後目光落回客人身上,語氣平淡無波:“嗯,本店特色,‘醬油咖啡’。提神醒腦,經濟實惠。喝一口,保證你忘了加班費還沒發的煩惱。”
客人:“……”他看着周默那副“愛喝喝不喝滾”的鹹魚樣,再看看趙小漁“我盡力了求表揚”的眼神,默默掏出錢包付了錢,又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如同喝中藥般把那杯“特色”咖啡灌了下去。內心默念:這哪是忘了煩惱,這是直接給我人生加了層痛苦濾鏡。
趙小漁收了錢,笨拙地在收銀機上按着,算了好半天才找零。看着客人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她撓撓頭:“老板,他好像不是很滿意?”
“滿意?”周默嗤笑一聲,“能活着走出去,就是對本店最大的滿意了。下次記得,醬油少放點。”心裏補充:浪費老子豆子。
趙小漁:“……”她決定轉移注意力,試圖在咖啡上拉個花挽回顏面。結果奶缸一歪,白色奶泡在深褐色的“醬油”上劃出一道扭曲的、宛如抽象派蚯蚓的痕跡。
“啊。我的天鵝。”趙小漁痛心疾首。
“那是蚯蚓鑽泥巴。”周默精準補刀。
“老板。”
後門通往小巷的地方,傳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翻動垃圾桶蓋的動靜。
周默的耳朵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那磨砂玻璃般的模糊感知裏,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是海腥味,也不是垃圾的餿味。是一種…混合着鐵鏽、硝煙、還有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血腥味的凶煞之氣?很淡,但像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慵懶的空氣。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趿拉着人字拖,走到後門,推開一條縫。
巷子昏暗的光線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在油膩膩的綠色大垃圾桶裏翻找着。那人穿着洗得發白、沾滿污漬的工裝褲和一件看不出原色的背心,裸露出的臂膀肌肉虯結,線條剛硬得像斧鑿石刻。僅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尤其是後頸到肩膀的位置,似乎布滿了猙獰的舊疤痕,在昏暗光線下更顯可怖。他翻找的動作帶着一種野獸般的專注和…飢餓感。
周默倚着門框,看了幾秒。那濃烈的凶煞之氣和絕望感,普通人靠近估計都會腿軟。但周默只覺得…有點吵。打擾他躺平了。
“喂。”他懶洋洋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巷子裏的雜音。
翻找的身影猛地頓住,像一頭被驚動的猛獸,緩緩轉過身。一張飽經風霜、線條冷硬如岩石的臉暴露在光線裏。眉骨很高,眼窩深陷,眼神銳利得像開了刃的刀,裏面翻涌着警惕、凶狠,還有一絲深藏的疲憊和麻木。下巴上滿是青黑色的胡茬。他沉默地看着周默,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那雙眼睛在掃過周默身後的咖啡店門時,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一絲能平息體內狂躁的涼意。
周默打了個哈欠,指了指店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吃了嗎”:“會做飯嗎。”
凶悍男人:“……?”眼中的警惕和凶狠被一絲錯愕取代。
“管飯。”周默補充道,又打了個哈欠,“切菜快不快。”
男人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轉折。他那雙充滿煞氣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默,仿佛在評估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懶散到極點的年輕人是不是在耍他。最終,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幾乎聽不清的:“嗯。”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行,進來吧。後廚。”周默側身讓開門口,仿佛剛才只是收留了一只流浪貓。
男人——劉大奎,遲疑了一下,邁步走了進來。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狹窄的後門通道,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店裏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度。吧台後的趙小漁正跟她的“蚯蚓拉花”較勁,一抬頭看見大奎,手裏的奶缸“哐當”一聲掉在台面上,殘餘的牛奶濺了她一身。
“老…老板。這…這位是?”趙小漁聲音發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人…眼神好可怕。像電影裏剛放出來的重刑犯。
“新廚師,劉大奎。”周默介紹得言簡意賅,指了指後廚方向,“以後他管飯。你,少炸廚房。”最後一句是對趙小漁說的。
劉大奎沒看趙小漁,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徑直走向後廚。他腳步沉穩,落地無聲,像一只大型貓科動物。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案板上的一堆土豆和胡蘿卜,以及旁邊櫥櫃裏隱約飄出的一絲特殊幹燥草藥氣味吸引了。他拿起一把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刀柄被磨得油亮的厚背菜刀。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沒有蓄力,手腕只是極其輕微地一抖。
“篤篤篤篤篤篤——”
密集到幾乎連成一片的切菜聲驟然響起,快得如同閃電!刀光在昏暗的後廚裏劃出一道道銀亮的殘影!趙小漁剛壯着膽子湊到後廚門口想看看,就被這非人的速度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土豆和胡蘿卜在刀下瞬間解體,變成了一片片薄如蟬翼、大小均勻的薄片!那精準度,那速度,簡直像一台設定好程序的精密機器!不,比機器更流暢,帶着一種冷酷的、令人心悸的美感。
“臥…臥槽…”趙小漁的嘴巴張成了O型,徹底忘了害怕,只剩下震驚,“這…這是切菜還是耍雜技啊?”
周默也溜達到門口,看了一眼案板上那堆藝術品般的蔬菜片,滿意地點點頭:“嗯,還行。以後切墩兒歸你了。對了,”他指了指後廚通往大堂的那道小門,“沒事別出來,容易嚇跑客人。飯好了敲敲板子。”主要是怕影響營業額(雖然也沒多少),更怕嚇跑他珍貴的“省電”環境。
劉大奎停下動作,刀尖穩穩地點在案板上。他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睛看了周默一眼,依舊沉默,只從喉嚨裏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嗯。”然後便低下頭,繼續處理食材,仿佛剛才那神乎其技的表演只是隨手爲之。
後廚只剩下節奏快得嚇人的“篤篤”聲。趙小漁看看大奎那魁梧沉默、煞氣隱隱的背影,又看看一臉“撿到寶了可以安心躺平”表情的周默,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小小的沖擊。
這咖啡店…好像越來越奇怪了?
阿花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達到了後廚門口,金色的貓瞳冷漠地掃了一眼正在切菜的劉大奎,鼻子裏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輕哼,仿佛在說:“切,花架子。”然後邁着優雅的貓步,跳上周默的專屬躺椅,盤成一團,繼續它的貓生大業——睡覺。它對煞氣似乎天然具有辨別和一定程度的免疫。
周默也重新癱回躺椅,在阿花旁邊擠了擠,一人一貓共享陽光。廚房裏傳來的密集刀聲,此刻在他耳中,竟成了催眠的白噪音。心裏盤算:這刀工,省時省力,值回票價。
“醬油咖啡,凶神廚師…齊活了。”他閉上眼睛,嘴角似乎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這下,總能躺得更安穩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