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透過朦朧的視線，看着他盛滿怒意的眼睛，那裏面映出的我，蒼白，扭曲，確實和陸溫溫嘴裏的黃臉婆沒什麼區別。
“你明知道我有多麼想要一個孩子。”
他咬着牙，字句從齒縫間擠出。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那年我們躲避仇家，在海水裏泡了一天一夜。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在那晚永遠地離開了我的身體。
從那以後，我被診斷再難有孕。
周韞吻住我幹裂的嘴唇，眼睛紅的嚇人：“沒關系，小初，沒關系…沒有孩子我也會愛你一輩子，我只有你了。”
那些回憶，此刻就像碎玻璃，在我心裏反復碾磨。
劇烈的酸楚沖上眼眶，卻被我死死逼回。
“你就這麼容不下她？”
“甚至容不下一個未成形的孩子？夏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毒？”
我忽然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嘴角扯出弧度，映襯着眼底徹底的灰敗。
“周韞。”我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飄散在凝固的空氣裏，“我好冷，那年泡在海水裏，好像也沒有這麼冷。”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握槍的手關節繃得死白。
他好像才注意到我蒼白的臉色，慌亂地放下了攥着槍的手。
“你說沒有孩子也會愛我一輩子......”
我看着他，目光仿佛已經穿透了他，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原來你說的一輩子，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就不作數了。”
周韞目光躲閃，沒敢抬頭看我。
“把太太帶回家，沒有我的吩咐，不準放她出來。”
我被鬆開，脫力地靠在冰冷的牆上，看着他匆忙離去的背影。
手腕上是被攥出的青紫指痕，隱隱作痛。
但心口那個被他一槍擊穿的空洞，呼嘯着灌滿了整個世界的冷風，再也感覺不到疼了。
......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周韞終於想起了我。
我蜷縮在沙發裏，瘦的幾乎能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他皺了皺眉。
“還在生氣？”
“故意不吃飯，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是想讓我心疼，還是讓我愧疚？”
他嘆了口氣，像是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傭人說你吃得很少。別鬧了。”
我看着窗外，聲音輕得像是隨時會斷掉：“周韞，我快死了。”
“胡說什麼？只是關你幾天，讓你冷靜一下，怎麼就說到死活了？”
“溫溫......她情緒穩定些了，但孩子沒了，對她打擊很大。”
他頓了頓，觀察着我的反應，見我毫無波瀾，才繼續道，“我欠她太多了。我決定給她一場婚禮，名正言順的周太太身份，算是補償。”
“小初，你放心。她只是名義上的周太太。等婚禮結束，一切還會和從前一樣。你依舊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嗯？”
我點了點頭，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漣漪：“好。”
他似乎鬆了口氣。
我看着他，極其緩慢地，清晰地，補上了一句：“祝你們，百年好合。”
我是真心的。
祝他和他所珍視的，鎖死在那用我的血肉和愛情殉葬的婚姻裏，百年好合。
周韞愣住了，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婚禮那晚，周韞爲陸溫溫包下了滿城的煙花。
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綻放，將黑暗照亮得如同白晝。
我換上了一件很多年前的舊裙子，獨自去我們初遇的那座懸崖。
煙花在頭頂炸開，五彩斑斕，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破碎而迷離。
在極致的光亮中，我向前一步，縱身躍下。
身體急速下墜，風聲呼嘯過耳畔，蓋過了遠處所有的喧鬧。
“周韞，晚安。還有，再也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