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物撞擊的餘震持續了整整一刻鍾。
當環星山脈的輪廓在紫褐色天幕下重新穩定時，凌星左腕的灼痛已經轉化爲持續的麻癢，像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皮膚下遊走。
他望着霧凇林方向那片翻滾的灰雲，突然做出了一個讓自己都心驚的決定 —— 去看看那東西究竟是什麼。
“你瘋了？”
鐵叔的機械義肢重重砸在維修鋪的合金桌面上，星晶鑲嵌的關節迸出火星，“那鬼東西剛砸斷了半座山，現在去就是送死！”
他正用激光切割槍熔解一根扭曲的星艦鋼管，高溫讓金屬表面泛起藍白色的光，映得他滿是胡茬的臉忽明忽暗。
凌星沒說話，只是從工作台抽屜裏翻出父親留下的磁力靴。這雙靴子的鞋底還殘留着星港的金屬碎屑，靴筒內側用藍漆寫着 “星塵” 兩個小字。
他將靴帶系到最緊，又抓起掛在牆上的多功能工具包 —— 裏面裝着能抵御輻射的納米噴霧、檢測能量場的感應儀，還有母親親手縫制的應急醫療包。
“老周說那是 Ω 象限來的東西。”
鐵叔突然放緩了語氣，激光切割槍的光束垂落在地面，在藍紋石上燒出個細小的焦痕，“三十年前我在傭兵隊時，見過被 Ω 象限生物侵蝕的星球，連金屬都會長出肉質感的觸須。”
他的機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義肢上的星晶，晶體內的銀色纖維像受驚的蛇般蜷縮起來。
凌星的指尖觸到工裝褲內側的暗袋，金屬碎片的震顫已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但那股暗紅色的光仍在紋路間流轉。
他想起父母日志裏夾着的那張星圖，圖上用紅筆圈出的 Ω 象限邊緣，恰好有個與碎片紋路相似的螺旋標記。
“我去去就回。”
他抓起牆角的探照燈，燈身是用星塵號的廢棄排氣管改造的，握把處還留着父親的指痕。
剛推開維修鋪的重力木門，就撞見烘焙坊老板娘舉着光葉燈籠站在門口，她的雙胞胎女兒正躲在燈籠後面，露出兩雙寫滿恐懼的眼睛。
“小星，拿着這個。”
老板娘把一籃用油紙包好的麥餅塞進他懷裏，籃子底墊着的柔化藤葉片還在微微蠕動，“這藤汁能防輻射，你爹娘當年跑貨運總帶着。”
她的圍裙口袋裏露出半截星麥秸稈，那是用來記錄貨運日程的記賬筆，此刻卻被捏得變了形。
霧凇林邊緣的冰晶在探照燈光下泛着慘白的光。
凌星踩着磁力靴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裏走，每一步都能聽見冰晶碎裂的脆響，像是踩在無數細小的玻璃上。
那些平日裏會隨雙月轉動的三葉葵，此刻卻像被凍僵的手掌般死死貼在樹幹上，葉片邊緣的熒光紋路完全熄滅。
深入森林約半裏後，空氣中開始彌漫着一股刺鼻的金屬腥氣。
探照燈的光束掃過之處，發現地面的積雪裏嵌着許多黑色的碎屑，用工具夾起一塊放在感應儀上，屏幕瞬間跳出刺眼的紅色警告 ——“未知能量場，輻射等級：危險”。
“滋啦 ——”
感應儀突然發出一陣電流聲，屏幕上的波形圖劇烈跳動，與口袋裏金屬碎片的震顫頻率逐漸同步。
凌星抬頭時，恰好看見前方的霧凇林間懸浮着無數細小的光點，那些光點聚成一條蜿蜒的光帶，直指森林深處的蝕骨崖方向。
他想起老守衛說過的回聲花，那些能記錄聲音的孢子此刻正凝結成光帶，仿佛在指引方向。
跟着光帶走了約十分鍾，腳下的積雪突然變得粘稠起來，像是踩在融化的瀝青裏。探照燈照向地面，發現原本潔白的雪層已經被某種墨綠色的液體浸透，液體表面還在不斷冒着細小的氣泡。
“星塵號……”
凌星無意識地呢喃。這顏色讓他想起父母日志裏描述的 “黯蝕粘液”，那是一種能腐蝕星艦合金的宇宙生物分泌物。
他立刻從工具包取出納米噴霧，對着靴子噴灑起來，霧狀的噴霧接觸到墨綠色液體，立刻產生了滋滋的化學反應，形成一層透明的防護膜。
蝕骨崖的岩壁在夜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原本泛着銀灰色的岩石此刻布滿了蛛網狀的黑色紋路，那些紋路裏流淌着與地面相同的墨綠色液體，順着崖壁的縫隙滴落在雪地上，形成一個個冒煙的小坑。
墜落物就卡在距離崖頂約十米的石縫裏。那是個約三米長的梭形物體，表面覆蓋着層暗紫色的鱗片狀外殼，外殼上的紋路與凌星口袋裏的金屬碎片驚人地相似。
物體的一端嵌在岩石中，另一端裂開個不規則的缺口，墨綠色的液體正從缺口處源源不斷地滲出。
當探照燈的光束掃過缺口時，凌星的呼吸突然停滯了 —— 缺口裏隱約可見一排金屬支架，支架上固定着的，竟是與星塵號駕駛艙相同型號的能量導管。
更讓他震驚的是，導管末端連接的控制面板上，刻着一個熟悉的標記：貨運聯盟的船錨徽章，只是徽章邊緣多了圈螺旋狀的花紋，與碎片上的紋路完全吻合。
“這不可能……”
他用磁力靴吸附在崖壁上，一點點向上攀爬。
崖壁的岩石在異常能量場的影響下變得異常脆弱，好幾次腳下的石塊突然崩裂，都靠着磁力靴的吸附力才沒墜落。口袋裏的金屬碎片開始發燙，比在小木屋時更加劇烈，仿佛要掙脫布料的束縛。
爬到缺口處時，一股強大的吸力突然從物體內部傳來。
凌星死死抓住岩石的縫隙，看見那些墨綠色液體正在空中凝結成漩渦，漩渦中心浮現出無數細碎的星圖。
其中一幅星圖讓他心髒驟停 —— 那是父母最後一次躍遷的坐標，被用紅色的能量線清晰地標注出來。
“嗡 ——”
金屬碎片從口袋裏掙脫出來，懸浮在漩渦中心。碎片表面的螺旋紋路完全亮起，與星圖上的紅色能量線連接成一個完整的星座。
凌星的腦海裏突然涌入無數混亂的畫面：星塵號在暗紫色的星雲裏爆炸，父母的逃生艙被某種巨大的陰影吞噬，還有一個戴着青銅面具的人影，正將類似的金屬碎片插入一台龐大的機器……
“啊！”
他痛得捂住頭，那些畫面像燒紅的烙鐵般燙進腦海。
當意識重新清晰時，發現自己已經跌進了墜落物內部，周圍的金屬支架上布滿了與星塵號相同的管線，只是這些管線裏流淌的不是能量液，而是那種墨綠色的粘液。
在墜落物的中央，矗立着一根圓柱形的控制台。
台面上嵌着十二塊凹槽，其中一塊凹槽的形狀與懸浮在空中的金屬碎片完全吻合。
當碎片自動嵌入凹槽時，控制台突然亮起幽藍色的光芒，投射出三維的星圖影像，影像中央標着一個不斷閃爍的紅點 —— 落星鎮。
“警告：星塵鑰匙激活，Ω 坐標已記錄。”
一個冰冷的機械音在內部響起，這聲音與星塵號的主控電腦音色完全相同，只是帶着明顯的幹擾雜音，“黯蝕先鋒部隊將於七十二小時後抵達。”
凌星的手不自覺地按在控制台上，突然發現台面下刻着一行小字：“給小星：當你看到這段話時，我們已經找到了裂痕的源頭。鑰匙共有十二塊，集齊它們才能關閉裂隙。記住，永遠不要相信戴着青銅面具的人。”
是父親的筆跡。那些字被刻得很深，邊緣還殘留着金屬碎屑，顯然是倉促間留下的。
凌星的指尖撫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突然明白父母的失蹤根本不是意外，他們是在刻意尋找這些鑰匙，而這墜落物，很可能是他們留下的信息載體。
“滋啦 ——”
控制台突然冒出一陣電火花，三維星圖開始扭曲。凌星看見影像裏閃過一艘艘殘破的星艦，艦身上都印着幽靈般的骷髏標記 —— 那是傳說中幽靈艦隊的標志。
影像的最後，是一片被暗紫色星雲籠罩的星域，星雲中心有個不斷擴張的黑色裂隙，無數墨綠色的觸手正從裂隙中伸出。
墜落物突然劇烈震顫起來，外殼的鱗片狀裝甲開始收縮，像是要啓動自毀程序。凌星抓起那塊已經與控制台融爲一體的金屬碎片，發現凹槽裏還嵌着半張星圖，上面標注着下一塊鑰匙的可能位置 —— 冰原星球的坐標。
“小星！你在裏面嗎？”
鐵叔的吼聲從外面傳來，伴隨着激光切割金屬的刺耳聲響，“這鬼東西在收縮，再不走就被壓扁了！”
凌星最後看了眼控制台，父親的字跡在幽藍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他將半張星圖塞進工具包，順着來時的缺口爬出去，恰好撞見鐵叔用機械義肢撬開正在閉合的外殼。
老守衛舉着聲波步槍站在崖下，槍口對準墜落物不斷噴射着能量束，那些能量束擊中外殼時，竟激起了金色的漣漪。
“這是星艦殘骸改造的探測器。”
老守衛的聲音帶着異樣的沙啞，他摘下單片眼鏡，露出一只機械義眼，眼瞳裏閃爍着與控制台相同的幽藍色光芒，“我以前在艦隊服役時見過同款機型，是觀察者組織的制式裝備。”
墜落物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嘯，外殼完全閉合，變成一顆墨綠色的球體，然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般墜入蝕骨崖的深淵，只留下一道墨綠色的軌跡。
凌星低頭看向掌心的金屬碎片，發現上面的螺旋紋路已經與控制台的凹槽完全契合，只是末端多了個小小的冰原星球標記。
“觀察者組織？”
鐵叔的機械義肢突然握緊，指節處的星晶發出危險的紅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瘋子，三十年前就來過落星鎮，當時他們帶走了三個自稱能看見星塵的孩子。”
老守衛重新戴上單片眼鏡，機械義眼的藍光消失在鏡片後：“他們找的不是孩子，是鑰匙。”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青銅色的徽章，上面刻着與碎片相同的螺旋紋路，“我是最後一位守護者，你父母托我保管這個。”
徽章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第十二塊鑰匙在星軌議會手裏。
凌星突然明白，落星鎮的平靜從來都是假象。鐵叔的機械義肢、老守衛的機械眼、烘焙坊老板娘的柔化藤，鎮上的每個人似乎都藏着秘密。而他口袋裏的金屬碎片，此刻正散發着溫暖的光芒，仿佛在與他的心跳共鳴。
霧凇林的回聲花突然集體綻放，淡紫色的孢子彌漫在空氣中，重復播放着三句話：
“黯蝕將至。”
“鑰匙集齊之日，裂痕開啓之時。”
“青銅面具下，是我們熟悉的臉。”
凌星握緊那枚還帶着控制台餘溫的金屬碎片，看着鐵叔和老守衛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知道，從踏入墜落物的那一刻起，落星鎮的日常就徹底結束了。七十二小時後，無論是幽靈艦隊還是觀察者組織，都將爲這枚星塵鑰匙而來。
他抬頭望向環星山脈的方向，那裏的夜空已經恢復了墨藍色，雙月的清輝重新灑滿大地。
但凌星清楚地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 那些隱藏在平靜表面下的秘密，那些父母用生命守護的鑰匙，還有那個戴着青銅面具的神秘人，都將在接下來的旅程中，逐一揭開面紗。
工具包裏的半張星圖在幽藍光線下微微發亮，冰原星球的坐標像一顆等待被點亮的星子，在寂靜的夜空中呼喚着探索者的腳步。
凌星將麥餅塞進嘴裏，星麥的焦香混合着空氣中的金屬腥氣，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 —— 那是冒險的味道，是屬於星塵鑰匙持有者的宿命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