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萍撇了撇嘴,直接把頭轉向另一邊,假裝在看窗外。
心裏罵道:叫魂呢老不死的!想喝水吃飯自己不會起來嗎?
我們可不是你請來的丫鬟!
最好就這麼渴死餓死,家裏還能省下不少糧食!
王月香更是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嫌惡。
她恨不得把耳朵堵起來。
這個家,從老到小,沒一個讓她順心的。
現在連死都要死得這麼不安生,真是晦氣!
西屋裏的呼喊聲停了片刻,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當聲音再次響起時,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絕望和羞恥。
“昂古……天麒……天麒,你來……你來一下……”
這一聲,讓整個飯桌的空氣都凝固了。
李天麒正喝粥喝得開心,聽到奶奶在叫自己的名字,他立刻放下了勺子。
“奶奶叫我!”
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沒有算計,沒有嫌惡,只有孩童般的單純。
他從凳子上滑下來,就要往西屋跑。
“媽媽,奶奶叫我,我去看看。”
“坐下!”
李金鳳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氣大得讓李天麒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她的聲音,冰冷刺骨。
李天麒被嚇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媽媽。
“媽媽?”
“我讓你坐下,吃飯!”李金鳳重復道,語氣不容置疑。
“可是……奶奶她……”李天麒還想說什麼。
李金鳳看着兒子那單純到近乎愚蠢的善良,心中一陣刺痛。
她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桌上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別去。”
“那個老不死的,以前是怎麼罵你的?”
“是怎麼嫌棄你這個昂古的?你都忘了?”
“她有好吃的,寧願給狗吃,都不會給你一口!”
“她夥同你那個混賬爹打我的時候,還在旁邊拍手叫好!”
“現在她動不了了,想起你了?”
李金鳳冷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諷和涼薄。
“我告訴你,天麒,你聽好了。”
“現在,這一大家子,從你那兩個好哥哥,到你那兩個好嫂子,有一個算一個,心裏都巴不得她趕緊死!”
“死了,省心,還能省下口糧!”
“你現在過去,是想幹什麼?”
“是想去給她端屎端尿,讓她多活兩天,好多吃幾天家裏的糧食嗎?”
“……”
一番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將這個家最後一點溫情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李建國、李建軍、張麗萍、王月香,四個人全都僵住了。
他們手裏的勺子停在半空,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震驚,難堪,還有被戳穿心思後的惱羞成怒。
沒錯,他們就是這麼想的!
可這麼惡毒、這麼大逆不道的心思。
被李金鳳如此赤裸裸地當衆說了出來。
就好像被人當衆扒光了衣服,羞恥得無地自容。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張麗萍第一個反應過來,尖着嗓子反駁,卻顯得底氣不足。
“我們……我們哪有那麼想!”
李建國也漲紅了臉,梗着脖子狡辯。
李金鳳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
前世,這些孝子賢孫也是這麼對她的。
重新把勺子塞回兒子手裏,柔聲說:
“吃飯,別管他們,一群沒良心的白眼狼。”
李天麒被媽媽這番話嚇住了,他似懂非懂。
呆呆地看着桌上神色各異的哥哥嫂嫂,又看了看西屋的方向。
最終還是聽話地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起了粥。
“唉……”
一聲長長的、無比蒼涼的嘆息響起。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老頭,放下了手裏的碗。
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此刻一片灰敗。
他看着自己那兩個假裝吃飯的孫兒,看着那兩個眼神躲閃的孫媳婦。
又看了看那個滿臉冷漠、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的李金鳳。
一股冰冷的、徹骨的寒意,從他的腳底板,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這個家,早就爛到了根子裏。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這個家的天,是說一不二的權威。
可現在,他的老伴兒躺在床上快要死了。
這些所謂的孝子賢孫,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去看一眼!
他們想的,只是盼着她早點死,好省下口糧!
李老頭忽然覺得,那個躺在床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人,就是明天的自己。
一種對死亡的巨大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怕了。
他怕自己有一天也這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而這些他引以爲傲的兒孫,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死!
“作孽啊!”
李老頭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他端起自己那碗還沒喝完的白粥,腳步蹣跚地走向西屋。
背影蕭瑟,又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堂屋裏的冷漠,像一堵無形的牆,將西屋徹底隔絕。
李老頭端着那碗白粥,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刺骨。
推開西屋的門,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撲面而來,熏得他差點把手裏的碗給扔了。
屋裏光線昏暗,床上躺着的王老太,面如白紙,嘴唇幹裂。
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精神矍鑠的樣子。
被子的一角,還沾着嘔吐後的污漬,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息。
“老婆子……”
李老頭叫了一聲,聲音幹澀。
王老太費力地轉了轉眼珠,看到是他,渾濁的眼睛裏竟然透出一絲光亮。
“老頭子……”
她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又沙又啞。
“我……我渴……給我口水喝……”
她看了一眼李老頭手裏的粥,虛弱地搖了搖頭。
“吃不下……膽汁都吐出來了……喝不下……”
李老頭把粥碗放到一旁的破桌子上,轉身去倒水。
他看着自己老伴這副淒慘的模樣,心裏說不出的煩悶。
這個家,到底是怎麼了?
他把盛着溫水的茶杯遞到王老太嘴邊,扶着她喝了兩口。
水潤過幹涸的喉嚨,王老太似乎有了一點力氣。
她靠在床頭,喘息着,渾濁的眼睛望着門口的方向,帶着一絲期盼。
“勝利呢?勝利咋沒過來看看我?”
“他……他不是最聽我的話嗎?”
李老頭沉默了,他不想說李勝利自己也吐得半死不活,更不想說那個瘋婆子的事刺激她。
王老太沒等到回答,又繼續問。
“建國呢?建軍呢?”
“我剛才叫他們了,叫得嗓子都快破了,他們……他們是沒聽見嗎?”
她的聲音裏,還帶着一絲不確定,一絲爲孫子們開脫的僥幸。
是啊,肯定是在堂屋吃飯,沒聽見。
我那兩個大孫子,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怎麼可能不管我這個奶奶的死活。
李老頭看着她那充滿希冀的臉,心中一陣悲涼。
他湊到王老太耳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牆外的那些人聽見。
“他們不是聽不見。”
“他們是裝聾作啞,假裝聽不見。”
王老太臉上的那點希冀,瞬間凝固了。
她愣愣地看着李老頭,似乎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